不等陆景然在她手心写字，苏代嫣看着他的眼睛，又继续说：“张医生，我很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不应该救我的。”
不应该救，意思就等同于她不想活了，陆景然这般聪明的人，如何不明白。
果不其然，苏代嫣看见陆景然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单膝蹲着，忙在她手心写着为什么。
不知道什么情况，苏代嫣总觉得今天的“张如泽”似乎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克制和掩饰都失了灵，脸上的深情钟意极其明显。
苏代嫣只当他担心坏了顾不上其他，就没有多想，继续趁虚而入，苦笑一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每一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早上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这样的生活，非要死撑着过下去有什么意义。”
陆景然没想到苏代嫣会有这样的心态，听着她没办法掩盖悲伤的话语，心脏都在发痛。
“什么梦？”
她只记得一个梦。
苏代嫣不能说的太完整，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张如泽”抹掉了自己的记忆，不是他还好，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知道自己想起来一些事了之后，肯定又要让她想不起来。
所以只能旁敲侧击的提一些不重要的事，然后瞎编。
苏代嫣一瞬不瞬的看着陆景然的眼睛，说：“摩天轮，不停旋转的摩天轮，我坐在其中一个摩天轮上面，有一个男人甩着我的胳膊把我扔出去，等我摔到地上了之后，他会再把我拖进摩天轮，再扔出去，然后一直重复。”
摩天轮三个字一出，陆景然的眼神明显就不对了，慌乱之余还有惊恐，苏代嫣接着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身形，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面前这个男人和梦里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好巧，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不过今天，他的破绽是不是多的有些过分了。
陆景然直愣了好一会，才在苏代嫣的手上颤着指尖写。
“还有呢，他说什么了。”
苏代嫣眨眨眼回答，声音很轻，却有种不可自抑的痛苦溢出：“没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才崩溃。
那里只有黑暗，唯一看得清的就是摩天轮，那个男人的样子也是一片黑雾，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跑不掉也醒不过来，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说着说着苏代嫣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捂着脸轻抖肩膀。
倒也不是苏代嫣演技精进，想哭就哭的出来了，而是这种事上，想要哭出来很容易，随便想想她的委屈和不开心，眼泪就根本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
“我到底是谁，醒来没有两个月，遇上的意外比别人一辈子遇上的都多，张医生，我之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吗？
为什么非要是我？”
这话是真实的内心独白，苏代嫣泪眼婆娑，眼里的光尽数消失了，只剩深深的绝望。
她此刻的所有不安与痛苦，眼泪和噩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原以为可以让他的小姑娘开心一点，没有想到，终究还是……
陆景然心疼的要死，拉着苏代嫣的手都不知道该写什么，只是一脸纠结的看着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动作都写着愧疚。
苏代嫣松开手掌对上陆景然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设想的答案。
果然，记忆出问题的事也是他做的，几方面的事情确定，基本上和她那个不着调的猜测对上线了。
可以了，点到为止。
苏代嫣擦擦眼泪，轻轻回握住陆景然的手，低声说：“张医生，让我牵一会好不好，你什么话都不要跟我说，只让我牵一会就好。”
这样小心翼翼的请求，陆景然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苏代嫣说的没错，她只清醒了不到两个月，但是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连发生，速度之快让他们都没办法好好消化。
爆炸坠崖的车是怎么操控的，抓苏代嫣的那个人贩子又是被谁杀死的，破坏飞机系统的幕后凶手，他看见的空盒子，第三方……
很多他们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忽然都奔着伤害苏代嫣而来，每一次，都是几乎致命的打击。
他都尚且忌惮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阴影，苏代嫣又怎么能不害怕。
更何况她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之后，还要面对这些，心里的恐惧只会有增无减。
陆景然不知道他私自为苏代嫣做的决定是否错了，但已经知道，他保护的本意，已经变成深深的伤害了。
再加上苏代嫣之前几句伤心透了的话，和她已经哭肿了的眼睛。
他没办法拒绝。
他站起身，一手拉着苏代嫣，一手把魏袁媛刚才坐过的那个椅子拉到苏代嫣旁边，然后坐下，靠在椅背上看她脖后贴在皮肤上的湿发，叹了口气，帮她拨了拨。
这个动作极其熟练，一气呵成到苏代嫣脊背都僵了僵，也在同一时间，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向苏代嫣的脑海，有几个零散的记忆碎片重新复位，在苏代嫣看清其中内容之后，脑中瞬间爆发剧烈的痛感。
像是拿了一根狼牙棒朝后脑勺来了一棒子，苏代嫣瞬间眼冒金星，握着陆景然的手都不自觉的收紧。
陆景然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身子往前倾想要看看她怎么了，苏代嫣脑中疼痛翻滚，自然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就咬了牙，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闭眼，沉默。
陆景然看着她浅棕色的发丝，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好她身上的毯子，然后拿过她手上一直抱着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他顾忌的事情很多，他想要抛弃的事情也很多，那些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好像论意义，每一个都比让苏代嫣牵着他的手，要重要的多得多。
他应该要跟苏代嫣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礼貌客气的叫她苏小姐，然后救到了她之后，没有留恋的转身离开，但是他没有，也做不到。
陆景然明白自己早已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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