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要跟醉鬼一般见识，这是桃醉的经验。
他走回吧台，冲着这位客人微笑一下，说：“一杯，今晚就破例再为您做一杯酒。请问，您有什么特别想喝的酒吗？”
客人双眼无神地盯着桃醉身后的酒柜上。
那玲琅满目的酒，任何一杯，都足够将他灌醉了吧。
李侑驰酒量一向不好，但是今晚很奇怪，他灌下了半瓶红酒，却只是头晕，还没有那种醉得人事不省的感觉。
他希望自己马上醉得像死狗，就这么睡过去。
所以他转头看着桃醉，说：“最烈的那种，让人一杯就倒的那种。”
桃醉抿了抿嘴，深深地看了这位客人一眼，点了点头。
没有耍酒疯的意思，就一切都好说。
桃醉转身往柜子上去，要去拿一瓶伏特加。
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他回头又看了吧台对面的男人一眼。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凌乱，胡茬唏嘘，似乎有几天没好好打理自己了。
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夹克，里边的白色衬衫上有一滩很显眼的玫瑰色的痕迹，似乎是葡萄酒的酒渍。
他是来买醉的，跟所有走进酒吧的人一样。
可是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浓浓的，颓丧的气质，却让桃醉不得不对他给予一点儿额外的关注。
尤其是，他要求的是最烈的，能够让他一杯倒的酒。
喝酒不是大事，喝完之后出了大事，才是事儿。
所以桃醉转回身，走到客人的对面，又确认地问道：“您确定您还能再喝一杯烈酒吗？”
对面的男人不耐烦地点头。
桃醉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道：“客人，现在已经超过了本店打烊的时间，也就是说，现在我并不是以一个调酒师的身份在跟你说话，而是一个陌生人，因此，我没必要再坚持那些吧台里的规矩。我有权利不卖酒给你。但是，如果你能有一个说服我的理由，也许我会破例请你喝一杯。”
他试图刺探对面这个男人内心的想法。
这是有违他的职业道德的行为，幸好，现在已经不是营业时间。
他有必要对走进这家酒吧的每一个客人负责。他不希望这个男人醉死在他的门前，明早上一推门就看见自己被警察包围。
似乎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对面这个男人的脑回路有些长久，桃醉问话之后过了好一阵，他才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到那个能够说服桃醉的理由来了。
“我不喝酒，我就要死了？”
吧台对面的男人给出的理由是。
3
他要这么说话，那桃醉没法接。
“我听过喝酒多了然后没了命的，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不喝酒，还能死的。”桃醉冷淡地回答。
对面的男人摇着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
男人抬头瞧着桃醉的眼睛，“你有没有尝试过，无论如何都拿不出一个满意的开头，那种被憋得快要窒息的绝望......”
桃醉摇摇头，“没有，我的工作还不至于令我这么绝望。所以您是一位作家？”他猜测着。
李侑驰摇摇头，他脸色有些发白，“不是作家，我就是个写小说的。”
“一样。”
“不一样。”
“好吧，您说了算。”桃醉随着他的话。
“写不出稿子还只是其一......”
“还有比这更让您绝望的？”
“有。”
“是......”
“是结婚。”
“结婚？”桃醉有些茫然，“结婚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结婚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如果没有结婚的资格，却到了应该结婚的年纪，它就是一件要叫你无奈到要去跳楼的事情了。”
“能想象得到。只是您不是位作家吗？怎么就没有结婚的资格了？”
“没钱。”这次，李侑驰回答得很迅速。似乎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是他本能的回应。
“......”这桃醉就无话可说了。
“幸好我是单身......”憋了很久，桃醉才憋出这么一句回答来。
李侑驰和桃醉聊了一阵，胸中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压抑了，连酒意都消散了几分，脑子开始活分起来。
“我今晚非常难受，所以希望能够喝醉。”他对桃醉说。
“理解，难过的时候，确实喝醉了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甚至是解脱。”
他转回身，准备给这位客人调酒。
他已经接受了他的理由了，他认为合理。
不过李侑驰却意外地叫住了桃醉。
“再等几分钟，我突然想找人说说话了。”他说。
桃醉笑了笑，回到吧台前，“您请说，我听。”
“只不过，希望你能够在听过之后就忘记......”李侑驰的神情中带着几分乞求。
“请放心，这里是酒吧，没有人会记得某个晚上在某个吧台上谁说过的什么话。”桃醉微笑，他松缓语气，试图让对面的男人感到安心。
李侑驰微微点头，双手交握，用力到十个指关节都泛白了。
酝酿了一阵情绪他才开口说：“我入行快十年了，起初的时候，前景似乎还不错，我的处女作还重印过一次，我拿到了一笔很丰厚的版税......可是谁知道，那笔钱却成了我这辈子见过并且到手的数目最大的一笔。那之后，我的作品销量开始变得很小，屡次屡次积压库存，卖不出去。渐渐的，出版社不再跟我联系，甚至是与我关系最好的编辑，也开始躲着我......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具备在这一行混下去的天赋。”
“我听说最近实体书和出版行业是越来越难做了，这就是时代的选择吧，毕竟现在人们手上都有手机，比起捧着厚重的实体书翻页来阅读，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更喜欢使用轻便的移动阅读器吧。”桃醉说。
“那些原因跟我无关。”李侑驰低垂下眼眉，“我没办法左右，我能管控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桃醉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愿意在自身寻找原因的客人，这种品质在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他对他的印象从一个醉鬼，稍微变得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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