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觉现在是空心竹子——两头气。
日本人用他，但不信他。因为他做事乖张，并且始终还是个中国人。他们需要的是唯命是从的仆从，而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仆从。
这就和养宠物一样，谁都想一只威风凌凌但听话的大狼狗，而不是想养一只喜欢朝自己龇牙咧嘴的草原狼。
赵先觉这样的人，不光中国人不待见，日本人也同样不待见。能背叛自己祖国的人，谁能肯定他有朝一日不背叛他的新主人？江城76号特务站的成立，既不给人，也不给抢，全部都是一个叫宋银德的人在操持。
这个人在赵先觉的收下，原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虽然明面上挂着的是76号江城特务站副站长的名衔，但实际上不说和赵先觉根本不能比，就算是和赵先觉的老部下钱忠青比起来，也只是一只干虾皮，连虾米都算不上。
赵先觉玩了日本人一把，日本人想让他把真正实力拉到明处，结果他玩了一招移花接木，骨干力量并没有完全暴露出来，仍然潜伏在地下。
对此，日本人很不开心。
他们认为赵先觉极不老实，但偏偏对这样的情况无可奈何。他们曾经顺着赵先觉的两大得力助手钱忠青和李淑华的关系网摸下去，结果摸出来一个四千多人的蛛网式的社会关系。
这里面，什么人都有，涉及到的江城各行各业，甚至还包括一些日本人。但他们相当大一部分人和赵先觉是完全没关系的，都是赵先觉用来扰乱视线的假目标。
完全无从下手……
燕子居。二层小楼里。
杨双听见身后的床上，她已经翻了很多次身了。
王安柔从来不这样，她是个不让人轻易能看出心里在想什么的女人。但是今晚，杨双明显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内心有些焦躁。
杨双合上了他的日文课本，转过身看着王安柔。
“你今天情况不对。”
王安柔哼了两声，“没有。”
杨双起身，然后躺在了床上，“前两天回来的时候，你就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没问你，是在等你告诉我呢。”
“别多想。”王安柔转了个身，背对着杨双，“我就是心里有点烦闷，没有别的事情。”
杨双掰了一下她的肩膀，王安柔硬扛着没动，杨双又掰了一下：“你转过来。”
王安柔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然后她裹着毯子把身体侧转回来，和杨双面对面。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杨双撑着自己的头，在灯光下，盯着王安柔那双美丽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王安柔摇头。
“那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人了？”
王安柔仍然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杨双，我不想瞒你。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要比知道了来的好。”
杨双正色道：“军统的？”
“别问了，我乏了。”王安柔拒绝回答，闭上了眼睛。杨双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让我猜猜，看我猜的对不对。”
“你说你前天下午去料理那两个便衣队的，但是你没动手，是不是？”
王安柔睁开了眼睛，看见杨双得意洋洋的样子。
王安柔杀人，喜欢用匕首，况且她也没带枪。可是那天回来之后，杨双无意间看到过那把匕首，当时王安柔拿出来之后，就直接塞进了枕头底下，这不符合她的行事习惯。她对沾上了鲜血的东西，都喜欢扔到沸水里煮过之后，才会再用。
这是一个臭毛病，也是王安柔的特征。她爱干净，包括她对身边的杨双，也一样要求一尘不染。她绝对不会容许她的贴身武器上，带着别人的血腥味。
那柄匕首，显然是连鞘都没有出过。
“那天……”王安柔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杨双等了半天，王安柔仍旧没有想好怎么说。
“算了，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王安柔忽然道：“杨双，你走吧。”
杨双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走？去哪？”
“离开这。”王安柔道，“离开我。”
杨双的思维停顿了一下，他笑了笑，“我哪也不去。”
“你这样不好……”王安柔说：“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了，电台你学会了，匕首你也学会了。两千个日文词汇你都记住了，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江城也再没什么能难住你的……”
杨双打断道：“你是不是要离开江城了？”
王安柔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杨双的脸，“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那你走吧！”杨双没有去理那目光，只是说道：“我就住这里。”
王安柔坐了起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伤好了，我要回重庆，就算再怎么说不清楚，我也要回去。我不可能跟你在这间破屋子里，在一张破床上躺一辈子。我有我的生活，我的使命。你了解吗杨双？”
“不了解！”杨双转过身去，拿背对着王安柔。
这个女人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就在前几天，她还说她找工作是为了让他们的日子能过得不那么紧巴巴的，她还说她要种一颗樱花树，等到春天的时候，一起看灿烂的樱花。
她不喜欢吃葱，但是为了杨双能吃好，她逼着自己吃。杨双每次看见她，都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下，有两团炽烈的火焰在燃烧。
那不是装出来的，她装不出那种提着刀要去灭了蓝胭脂和巷口狐狸精的冲动。杨双早就把她当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他相信，王安柔的心里未尝不是这样。
否则以她的性格，她怎么可能容忍一个男人和她肩并肩，头挨着头地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两个月那么久？
杨双不蠢。
这两个月，所有的细节都表明，他们之间有着常人根本没有的默契。
“表姐，你去重庆，那我也去重庆。”杨双几乎是以乞求的口吻，做最后的努力。只要不丢下他，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去。
王安柔轻咬着嘴唇，微蹙着眉头。
她说：“你会死。”
杨双转过头来，笑：“对我来说，死在一起和活在一起，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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