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回家的道路被各色商贩堵得水泄不通。不过逼仄的出租屋不适合做饭，商贩多了，吃饭倒也方便。
唐安挤过人群，拐进不足一米宽的胡同。她和妈妈租住在一栋六层自建房的一楼，算是这栋房子最早也是最稳定的租客之一。
高密度的建筑使低层常年见不到阳光，经过阴暗湿滑的楼道打开门，三十几平的出租屋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妈妈打了一盆水正在床边上洗澡，听见有人开门回头看了一眼。
“安，你回来的正好，给妈妈把后背搓一下，好几天没洗澡了，人都快臭了。”
十一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是妈妈每天高强度的活动量，还是让她天天一身臭汗。唐安不太理解，妈妈天天都这么忙，却还是这么胖。
她摘下书包，走过去接过毛巾在水盆里又投了两把，给妈妈搓起了背。
“今天摆摊还用我的去帮忙吗？”
“你作业多不多？”
“不是很多，在学校的时候就写了不少了。”
“那跟着妈去看一会儿吧，到九点半你就回来睡觉。”
“行，那我一会写完作业就过去。”
“饿吗，我给你带回来一点炸鸡排，今天老板没看见的时候我偷偷装的，干净的，你先吃了它，吃了再写作业。”
唐安真的很讨厌妈妈这样，只是每次说她她都不听，“你以后别偷偷装店里的东西了，要是被人家发现，人家不用你了你怎么办？”
妈妈不以为然，“我有数，他们要是看见了我就不拿了。”
唐安又投了两把毛巾继续给妈妈擦背，“我知道了，反正你以后别拿了。”
“哦，好，那妈妈以后不拿了。”妈妈满口答应下来，“行了别擦了，先去吃饭吧。”她接回毛巾，又涮了两把，晾到了屋里自己扯的线条上。然后拿起扔在床上的那个已经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的内衣，兜住了自己那对已经下垂到肚脐的乳。
唐安解开桌上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块切开了的的鸡排。她闻了闻，味道有点不对了，可能不是今天的。咬一口，稍微有一点点酸头，她没说什么，吃了起来。
妈妈套上一个桃红色的洗到快透明的秋衣，遮住她发酵面团一样的肚子，然后又穿了一个破旧的冲锋衣。
“唐安，来，先和我把东西抬出去再吃饭，不早了。”
唐安家的小摊卖的是劣质的小饰品和塑料小玩具，几块钱买进来，再加几块钱卖出去，薄利多销。
“好吃吗？”
妈妈实在是胖，才一开始活动汗就又滴下来了。她肥胖的身躯即便是一动不动都比别人来得热。
唐安和妈妈把东西搬到了楼道口，她们娘俩有一辆专门拉货用的破旧比德文电动车停在走廊尽头。妈妈不敢停在外面，这里丢东西实在太严重了。
“行了，你去吃饭写作业吧，写完去找我，出门的时候记得再加个外套。”
“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好，你出门的时候别忘了关灯。”
“嗯，你带水了吗？”
“带了，你回去写作业吧，关好门。”
唐安扭头回去，又吃了两口鸡排，还是觉得酸掉了，最后她只把表面炸脆了面皮吃了。
作业半个小时就写完了，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出门，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那里面是她写的小说，也是她的梦想，但是更多的，她想要稿费。
今天只写了两页就写不下去了，没有思路，她满脑子都是给山区献爱心的事，自己还不知道捐什么好呢，她把本子往包里一塞，穿上外套出了门。
妈妈就在济南大学的夜市摆地摊，因为摊位小，利润少，买得东西又不是必需品紧俏货，只能在集市最末端支个小摊子。
她去找妈妈的路上的时候会路过一个公交站，这个时间等车的大部分都是去市中心玩的女大学生，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
她们好像不分冬夏，几乎个个都是卫衣配热裤蓬蓬裙，再加个牛仔外套。牛仔让她们觉得自己又酷又飒，而裙子上的带着的亮片和银线又让人陷入自己是公主的错觉里，她们坚信微博上所说的，每个女孩都是人间宝藏。
有的大晚上还要戴墨镜，唐安知道那是刚割的双眼皮，还没消肿。有的即使带着口罩也遮不住鼻子上的纱布，但是脸上的小手术，并不能阻挡她们去疯狂的心。
她们踩着恨天高，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贴着花里胡哨的甲片，涂着比自己白几个色号的粉底液，喷着劣质刺鼻的香水，背着和手机一样大的小包包。她们都活力无限笑靥如花。
唐安还没有辨别真假大牌的能力，她甚至不认识牌子，所以看不出她们到底有没有钱，她也看不出她们是不是每天都这样自由快乐。她讨厌她们，同时也羡慕她们。
现在她前面就有两个女生，头带发光的兔耳朵，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个会发光的啵啵球，正肆无忌惮在人行道中间摆ps拍照，唐安还没绕过她们，她俩就踩着厚底鞋哒哒哒地跑向了公交站。她们要等的102路车来了。
作为直达市中心的公交车，济南大学又是始发站，每次上车的人都少不了，但是司机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最后面那两个花里胡哨的气球。
“哎，两个小姑娘，气球不能带上车。”
可能两个人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撒娇道：“我们刚买的，还没拍完照呢。”
司机很是冷漠：“不能上车。”
两个人瞬间变脸，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坎坷，不通情达理感到失望。
画着红眼皮的姑娘先发话了：“算了，放了吧，到市区我们再买两个。”
另一个显然舍不得，“啊，市区的多贵啊。得三十一个了。”
前面的人都已经上了车，司机催促道：“快点，还上不上车了。”
红眼皮女孩一只脚踩在门口，不上不下的，还在犹豫。
唐安快走几步走到她们身边，“姐姐，你能把气球送给我吗？”
她低着头，马尾扎得松散，黑黑瘦瘦的，这样说话实在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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