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你母亲？”
黎丽圆睁双眼，就这么喃喃说着。
寇中察觉不妙，赶紧捂住嘴，但这举动令他的处境更加难堪。一看见他那模样，黎丽忍不住噗哧一笑。
“母亲大人？原来你叫妈妈‘母亲大人’啊！哎呀，真是可爱！哎，拜托你再说一次嘛！”
对于双颊染上蔷薇色，一边大呼小叫的黎丽，寇中皱起眉头，一副嫌她啰唆的模样。黎丽笑得更开怀了，笑了一会儿，她这才回答寇中的问题。
“那首歌啊，只是因为我妈老是在唱，所以我才学会的。歌词的意思我可是一点也不懂。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古语，不过我妈说啊，她也只是听奶奶在唱才学会的。”
“那你母亲现在在哪里？”
“在泥土底下。”
黎丽若无其事地回答，一面又托起腮帮子，眼神也黯淡起来。
“我妈妈好几年前就过世。所以，我才总是穿着丧服。”
听见她比平时低沉许多的语调，寇中闭口不语。这并非为了对往生者表达哀悼之意。他并未出声回应，而是先望向黎丽。
黎丽半眯着眼，一副忧郁的模样，嘴上却是在笑着，那厚唇弯成犹如新月的形状。寇中确实看见她在微笑，于是问道：“这样好吗？”
“咦？”
“你不为自己母亲的死难过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在无意之间脱口而出。尽管他发觉不该这么问，却不像刚才一样掩住嘴，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黎丽，在他的脑海一隅，开始慢慢传来记忆中的雨声。
母亲被拖出马车，在雨夜中遭受侮辱后被杀时，寇中既没哭也没闹，那些杀了他母亲的男人虽然开心地觉得省了许多麻烦，却也蹙起眉头觉得可怕，随着岁月流逝，他也从未为了母亲的惨死而哀伤，连
买下寇中的人也老把“你根本是没有心的人偶”挂在嘴边。
不为母亲的死而难过，也不掉一滴眼泪，这样的行为并不正常。
因此，寇中一直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
然而，黎丽那微笑的双唇如此回答：“无论为不为妈妈的死难过，我都有笑的自由。”
“自由？”
“因为我就是我，我的心属于我自己。”
黎丽缓缓眨了眨眼，从椅子上起身，然后站在寇中面前挺直腰杆，在他左右脸颊分别吻了一下。那两个吻并没有真的碰到，只是发出声音而已。
而真正接触到他身体的，就只有黎丽搭在他大衣肩上的手而已。
尽管只是如此，寇中的伤口却渐渐疼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伤口在身上何处。他垂下视线，心想：大概是因为药效快退了吧。当他如此心想时，黎丽移开了手。
“再见了，寇中。改天再见吧。”
“……再见。”
寇中重复对方的话，然后转开门把，他回头望了一眼，身穿丧服的她笑了。她的眼神柔和，温柔地张着双唇，淡淡地笑着。
那笑容和方才有如天壤之别，寇中走出房间，宛如要斩断那张笑脸。
砰的关门声和他自己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每步下一格阶梯，伤口便疼了起来。
他已经超过十天没有卖身了，因此身上并没有肿痛的伤。尽管如此，他还是隐隐作痛。这是因为药效退了，名为疾病的恶魔开始控制这副身体了吗？
捡他回家的朋友——地下医师阿德，称伤口为疾病恶魔。因此寇中一直在吃药，藉以代替忏悔与驱魔的仪式。
丹唯那个地下药剂师，也差不多该把下订的东西准备齐全了。
寇中走下漫长的阶梯，穿过一如往常空无一人的正门大厅，来到了户外。
他才刚踏出门，道路另一头便传来一声大喊。
他反射性地躲进暗处，好几个慌张的脚步声伴随怒吼踩踏石版，奔过眼前的巷弄远去。
那是扒手现行犯？感情纠纷？还是取缔地下集会？
总之，那些人似乎不是在觊觎夜帝的遗产。
寇中轻声叹了口气，又迈步回到路上。
不知何时，方才射进阁楼的阳光已经暗了下来。从公寓围绕的巷弄间抬头望去，细长的天空笼罩于灰色暗云之中，吹来的风也相当冰冷。
尽管母亲出生于大路东侧的北方国度，但他可是在热带孤岛出生长大，因此并不怎么适应这里的冬天。再加上身子有点发热，更是令他感到寒冷。
寇中吐着白烟，一面走在凹凸不平的路上。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哼起了歌。
他以记忆中母亲的歌词，配上黎丽方才唱的旋律哼着。
他母亲亚一直以这首歌作为摇篮曲。
年幼的寇中也不觉得有什么疑问，只是茫然地听着。
因此，他直到现在才开始思考。
尽管遭到问罪，但夜帝寇夜可是为C国带来财富与荣耀的英雄。
曾是那男人情人的母亲，又是抱持什么想法在唱这首歌？为什么要选择这首歌？他试着动脑思考，却还是不明白。他心想至少也要想起母亲的长相，但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就像蒙上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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