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有节奏地跳动着。
病床上头发斑白,面容消瘦的老人戴着氧气面罩,呼出的雾气凝出一片白霜。
病房很宽敞,也很安静。
安静到,只能听见病人沉重的呼吸声。
病床前,面容苍白,两眼青黑的女人躬身身子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块热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老人那双如同枯枝般苍老的手。
已入深秋,窗外的银杏已经完全变黄,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摇曳的秋风里。
“然然。”
突然的声音唤回了女人放空的思绪。
她急切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妈!”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想喝水,想上厕所?”
她附身上前,将耳朵凑到老人嘴边。
“没...”
老人费力地摇了摇头,瓮瓮的声音响起。
“扶我起来。”
病床缓缓升起,女人往老人身后塞了个软枕,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妈!这个不能摘!”
女人阻拦的手被那双枯瘦的人按住。
老人并未听她的劝阻,只是颤颤巍巍地扯下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然然。”
老人抓住女人的手,脸上扬起微笑。
看着老人比往常更加红润的脸庞,女人一颗心直直坠到底。
那双苍老的手掌心依旧温热,只是皮肤松松垮垮,骨节也格外明显。
“你爸要来接我了,再让我看看孩子们吧。”
“妈!您别胡说!”
女人鼻腔一酸,眼眶蓦地滚出泪水。
“您会好起来的,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老人伸手拂过她的脸颊,拭去一片湿润。
“妈老了!”
“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别难过,我是去和你爸团聚去了,你该为我们高兴才对!”
“我舍不得您,我舍不得您...”
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握紧母亲的双手。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好像快喘不过气了。
“傻孩子,爸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们的。”
老人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发顶,一如儿时安抚夜啼不止的小儿那般轻柔。
拨号的手颤抖不止,喉间似乎堵塞了大团棉絮,
生离死别的痛苦,在这医院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医院的墙,比教堂听过更多的祷告。
接到通知的家人们来的很快。
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以及亲近的亲戚朋友。
在离开之际,还能有这么多爱她的人守在身边,好像死神也没那么可怕了。
都知道老人是回光返照,大家也都没耽误太久的时间。
老人甚至在家人的帮助下,稳妥地穿好了寿衣。
房间里喧闹过后又归于平静,只有洒满垃圾桶的眼泪,见证了众人的悲痛和不舍。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母女二人。
女人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母亲呼吸变得急促,生机一点点消失。
“然然,你是个好孩子。”
老人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中突然溢出大片眼泪。
“这么多年,你照顾我们老两口也辛苦了。”
“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女人将母亲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几下。
“谢谢妈妈一直照顾我,一直爱我。”
“妈妈,我爱你。”
老人眼里的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皮肤,粘湿枕头。
“妈知道你好。”
“妈要走了,所以,妈还是想问问你...”
老人大口呼吸了两下,眼中陡然绽放出希冀的光。
“我的一一,到底去了哪里?”
轰!
耳边似是有惊雷炸响。
像是白晃晃的闪电撕裂天际,将眼前的一片照的惨白。
女人的身体僵在原地,瞳孔放大,恐慌和惊惧瞬间席卷全身。
手被握紧,唤回了几分神志。
见老人还是用那般充满期盼和希冀的眼睛看着她,她的语气也忍不住慌乱起来。
“妈,我就在这里啊,您在...”
“不,你是然然,不是一一。”
老人笃定地望着她。
这一刻的陈亦然终于明白,原来,父母早就知道她不是原来的陈亦然。
难怪曾经有一段时间,父母无故疏远了她。
难怪偶尔有几次母亲将她的名字喊成了一一,也被父亲不露声色地遮掩了过去。
原来,那是属于原主的名字。
她叫一一。
是啊,怎么会有父母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从她变得听话懂事的性格,从她突然转变的口味,从她那些不露声色的小动作和习惯,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还有夜半惊惧时的梦语,还有郊外寺庙里那盏供奉了多年的长明灯。
只要有心去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她没被拆穿,也不过是父母不愿意拆穿罢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已经油尽灯枯的老人,愧疚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
如果不是她,他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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