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惊鸿在江左，自然是欢喜不已的。
她好不容易再次回到江左，究竟还是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练武场上，再次见到文七郎，文九郎，文十二郎，这一次三个人倒是不相上下的情分。
看上去极为认真。
入夏之后的细雨很快就干了，空气里还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新味道。
兄弟几人练得是射箭，可有一只穿云箭从背后射了出来。
十二郎猛地回头瞧见了一双潋滟的眸子还有她周身的红色披风，竟是阿姊文倏然，可再瞧瞧她身后站着的一身冷意的南惊鸿，吓得差点弓箭落了落地，赶紧站起身来，而后抖了抖长衫，磕磕盼盼的开口道：“十二郎见过……见过公主殿下。”
其余二人原本上是不明所以，怎么文家好好来了公主殿下，可也是耳清目明的，再说那些糊涂的新来的小厮们，一个二个的弯腰跪下行礼。
南惊鸿抬手，制止了他们这些没完没了的行礼，而后接过了文倏然手里的长剑，嘴角挂着一丝凛然的笑。带了一丝风姿楚楚的气韵。
她今日穿着的是烟霞色的短衫在上，绣着的浮云万千，下身穿着的是凤尾烟青色罗裙，行走之间如同一支凛然的猎鹰在飞舞，可偏偏有一种华贵雍容的凤凰气质，白皙如雪的面颊上因为这一丝笑容宛如沾上了胭脂，朱唇明眸，便叫这地方熠熠生辉起来。
刻骨铭心的痛意从内心而起，文九郎几乎不能忘却当年带给自己的苦痛。
当年自己清高孤傲自以为不服南惊鸿，却没想到偷袭之下反倒被南惊鸿两箭射伤了膝盖，可终归是如同她所说的那样，除了疼痛，旁的倒是什么也没有。
如今老实起来不敢多言语。
南惊鸿倒也是赏他的脸面，单单拿了长剑，挽弓而射，谁竟想到这样的准头。
穿云之箭，弹无虚发，便是一箭射落了军旗。
“行军打仗，挽弓射箭，只要你胸有成竹在握，手中之箭便是心头之魂。”
那箭带着旗帜落在了地上，淡淡的浮香袭上了心头。
文七郎和文九郎几乎是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竟有些沉默了。
南惊鸿指点了一番他们射箭，而后才到了舅母李氏那里去。
李氏的说道下，她才清楚如今的情况，莲色和文十二郎成婚了，可是文七郎和文九郎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文七郎原本定了一家娘子，可惜那家娘子还没及笄也有夭折了，所以到如今还没有着落。可是文九郎，的确是被耽搁了，林氏之前的想法自然是文七郎能够和京城林氏结亲，可没想到林菀雪竟是三皇子妃呢？再而后文九郎沉迷武艺，竟是不愿意再婚配了。
南惊鸿只是略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谈及外祖父。
李氏一声长叹。“父亲如今在闭关，纵然倏然要出嫁，他也必定不肯出来，你既然来了，便去看看他。不知道他身体如何了。”
南惊鸿便如约前去看了外祖父的模样，果然瞧见此时外祖父的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
似乎一直在做什么耗费心血的事情，才叫他此时除却一双含笑的凤眸还是如同少年一样的纯真，身子骨却是瘦削的显现出来衣袍的宽大。
他原本就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从来没人猜透他的心底心事，这也是少时太师称文家文卿，实乃心有城府，不可参明。殊不知他面上越是平静冷然，心头愈发是波澜万分。
从前还活着，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娘子文娟的性命。
可是文娟勘破生死劫之后，他再活着，却又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天幕被一轮弯月劈开了半边，他站在那里，一半的头发是黑的，一半的头发是白的，一面像是冷冷如雪月山上雪，一面是黝黑如万丈里深渊。
她看着那样的外祖父，似曾相识又觉得十分陌生。
她的眼神里始终有着一丝多年让自己眷念无比的纯真。
那是从前阿季眼里的白茫茫的温柔的雪。
文卿不可否认的是，他为什么到后来都要活着，就是为了这小娘子。
他想算一算天下大势，算一算得到了干将莫邪的南惊鸿和长禹最终能否成为天下之主。
只是为了勘破天命，就枉费了半生的性命。
斜阳晚照下，有什么慢慢的从他身后的斜影上消失。
她看着那样的外祖父，忽然觉得他是那时候梦里的神仙。
“外祖父胸有成竹，胸有天下，只是天下不容，才使郎君于此。”
她竟有些心痛，天下不公，圣人猜忌，让有抱负的北亲王世子长尊，祖父南君，外祖父文卿都只能屈居一隅，整日里钻研世人表面上崇拜不已暗地里却说不务正业的玩意。
文卿原本以为来看看自己南惊鸿就会走，可是没有想到南惊鸿却还是站在这，面上带着笑容，眼睛里带着神采奕奕的光。
他沉默，他不动，却见到南惊鸿走上前来。
“不如让惊鸿为外祖父束发？”
他此时已经桀桀老去，可是从前的他还是一个文弱的少年。
那时候的文卿，还是一个白玉一样的举世无双的郎君。
他也听到过虞季的声音。清亮的像是风铃一样优美。
“不如让阿季为文卿束发？”
是相同的话语，她却已经早就远去，他也已经老成了一把骨头。
他坐在地上，他看着面前有什么消散而去，忽而勾唇，笑而无声。
子夜里有什么凋零，他文卿这一生都是被诅咒的无法逃脱的孤独的背影。
他生来只是皇族的影子，可偏偏想要拥有自己的一切。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如今须发皆白，一切不复，何谈天下报复？纵当万劫不复。”
他声音里带着些悲戚，可是又带着一种坦然迎死的风度。
“阿季，阿季，你回来了么？或是带我一起走。”
南惊鸿离开了此地，见到了垂暮的沈凤华，自称沈婢的嬷嬷，此时看上去仍旧是满面的安静和安宁，她认认真真的行礼问安。
而后认认真真道：“主上的日子不多了，娘子请娟娘子回来一趟吧。”
南惊鸿忽然忍不住哭，帕子挡住了脸，终归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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