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后，殷司令的病情持续恶化，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连任子延和梁师长也赶来帅府探望，外头大雪纷飞，他们俩从行辕赶过来，看上去风尘仆仆，大衣上沾的雪花融化了，凝成一个个小水珠。
顾书尧亲自去楼下接的他们，她连着两天没睡，看起来也很疲惫。
待任子延和梁师长看望完了殷司令与老夫人，顾书尧邀他们一起去会客厅谈话。梁师长还宽慰了顾书尧几句，任子延倒看着垂头丧气的。
顾书尧也不说场面话，直接道：“你们能跟我说说，雁亭那边到底怎样了吗？我也收到了他的电报，但是他怕我担心，不肯细说。”
梁师长道：“唉，是遇着些麻烦了，但应该能解决。”
“穆明庚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任子延这才道：“也不完全是穆明庚的事，穆明庚现在被软禁了，他底下的人应该也猜着了几分，现在战事是停了，但是乾军、晋军那些将领自己还没想清楚。还有人抱着侥幸心理不肯得罪日本人，行军打仗讲究师出有名，突然将矛头转向日军也太难了。”
梁师长接着道：“这一天一个局势，日本那边估计也听到风声了，再这么拖下去，怕生变故啊。”
顾书尧明白梁师长的意思，如今乾都群雄汇聚，日本亦在暗中作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现在没有定论，殷鹤成虽然暂时控制住了局势，但说不定哪一天就群起而攻之。软禁穆明庚的事情一旦在这个时候暴露，有人便能借此大做文章，殷鹤成倒是。
要是青霉素能研究出来就好了，真希望有奇迹，她也能在这危急关头替他分担。
只是，顾书尧这几日也去了好几趟实验室，孟学帆那边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盛州这边的青霉素研究并没有什么突破。
而殷司令也危在旦夕？
她能为殷鹤成做些什么？
一夜北风紧，深夜的时候，殷司令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医生们进去给殷司令抢救，顾书尧和两位姨太太在起居室里陪护。五姨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姨太前几日连着陪老太太、殷司令，好几晚没睡，实在熬不住了，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盹。顾书尧听着外头的风声，一点困意都没有。
突然，卧室的门开了，护士神色慌张地走出来，“司令情况不好了，史密斯医生让几位进去看看。”
四姨太也惊醒了，连忙进去，殷司令看样子已经快不行了，很是虚弱。五姨太见状连忙嘱咐人去请老太太。
殷司令躺在那里，脸上有着回光返照前的潮红，两瓣唇艰难地开阖着。
顾书尧心里头咯噔一声，遗憾与悲伤涌上心头，她连忙赶到床边，一直没有力气的殷司令见顾书尧来了，颤颤巍巍伸出手去，用尽力气紧紧握住她的手，吃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燕北六省你们得给我守住了！”
顾书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紧紧握住殷司令的手，连连道：“您放心，我记住了。”
这句话是替殷鹤成回答的，也是替她自己说的。
而殷鹤成，还是没能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
五姨太一进门，看到已经过世的殷司令，连忙扑过来，嚎啕大哭：“司令，司令。”
四姨太和其他女眷也跟着哭了起来。
夜深了，哭声显得格外尖锐。顾书尧克制住自己发颤的声带，坚定道：“不许哭出声，司令过世，暂不发丧，现在谁都不许说出去！”
五姨太猛地回头，“怎么，连哭都不准了吗？你是谁？”
正好殷老夫人已经请过来了，她由人扶着颤颤巍巍走进来，她像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流泪，只是安静地走到殷司令跟前，坐在床边摸了摸儿子的脸。
“这几年，辛苦你了。”
五姨太见老夫人来了，底气更加足了，痛哭着：“司令，你怎么这就走了啊！”
顾书尧走到老夫人身旁，低声道：“奶奶节哀顺变，如今局势复杂，雁亭那边还没消息，司令这边恐怕暂时不能发丧。”
殷老夫人比顾书尧想象的更加镇定，“按你说的去办吧。”
“好的，奶奶。”顾书尧应完，转头去吩咐侍从官，“潘主任呢？把潘主任叫来。”
潘主任就在外面，急急匆匆跑进来。
“你听好了，司令过世的消息谁传出去，按照军法处置。”
“是的，夫人！”
帅府里亮起的灯又一盏一盏地熄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房间里压抑的哭声却提醒着——帅府里的人其实都醒着。
第二天一早，顾书尧如往常一样去了燕北大学实验室，甚至这天她黑色的大衣里，还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只是这次她没有直接回帅府，而是驱车去了一趟北营行辕。
顾书尧到的时候，任子延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在行辕门口等候了。
任子延原本以为顾书尧是过来商量殷司令的事情，怕他和梁师长这两天又去帅府太打眼才亲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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