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一拉马缰，立刻换了方向，几乎横穿半城，到了听风楼。
马车停在后门，被人牵着进了院中。
张晋和云英被人引着到了阁楼，推开门：“楼主已候多时，两位请。”
阁楼内天窗投下影影绰绰，一道光斜斜地照在主位上，给虞景钰镀上一层偏柔和的光，柔软了眉峰间的厉色。
“卑职参见殿下。”张晋和云英同时跪在屋中。
“起吧。”虞景钰将手里的竹简一合，站起身，绕过桌案:“阿蛮已经在侯府等着，靠近百步以内，会发现现在的‘我’是假的，所以拦截你们，完成互换，云英暂时留在听风阁。张晋，通知十四星宿，弄出点动静，让虞王将备守军全数调至南江。谛听会安排人暗杀洛司马，在行军途中，助傅时越完成上位，掌控备守军。”
“是。”两人双双拱手，之后，谛听招来一名侍从，带云英下去换衣服。
虞景钰一步步走向门外，张晋紧随其后，回侯府。
从暗道直接到虞景钰房间的阿蛮，听到外面稍显嘈杂的声音，只虚虚撩开了窗户一点缝隙，远远看到大着肚子的李清然遥遥往这片区域望了望，又被人扶着往东厢去。
她面色红润，阿银将人照顾得很好，再过几个月，巫族第一个小孩将会诞生，有后有延续，终有一天巫族会恢复如初。
阿蛮有些发愣，嘴角明明扬起笑意，眼底却有浅浅的酸涩，悄然合上窗，心底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让阿银南下，远离洛京，为了他，也为了尚未出世的小孩。
约莫半个时辰，整个侯府恢复了原本的生机，各处被点上了灯火。
虞景钰从马车上翻身下来，径直往府中走，守门的小厮纷纷行礼。
张晋将缰绳递给上前来的人，快步跟上虞景钰，在中庭处分开，转向了自己的屋子，右手指弯曲放在唇边。
一声拉长的口哨声后，白隼高空盘旋，直直落在他肩上，喂了一块生肉，写信装入拇指大小的竹筒，系在白隼脚踝放飞。
白隼盘旋了一圈，越飞越高，最后只看到一点小点，往南边飞去。
虞景钰推开书房门，侧身躲过旋转飞至的暗器，右手一挥，夹在指尖：“阿蛮，半月不见，这么迫不及待来迎接我？”
阿蛮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借着月色，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瘦了。
虞景钰合上门，一步步走向阿蛮，黑暗中，看不到人，但熟悉的气息，即使闭着眼，也轻易寻到她：“阿姐~阿姐~”
他语气中是难得一见的撒娇韵味，就像犯错的小孩，试图让人心软。
“为什么回来？”阿蛮右手食指点在虞景钰的左胸，却让他靠近的势瞬间瓦解，难近半寸，幽幽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现在回来？”
虞景钰后撤了半步，眼底有些微失望一闪而过：“南江已稳，回京复命。等带回的这些东西，处理完，就是年关，短时间，恐怕很难如阿蛮的愿，远离洛京了。”
“你不分昼夜，收集完老二的罪证，就是为了回洛京过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糊弄？！”阿蛮垂在两侧的手握了又握，看着他消瘦苍白的脸，终究忍下了怒气：
“你明知道不该回来，更不该带着李清然回来。‘长生’二字传出，我和虞承烨之间必然会有缠斗，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大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不该回来！”
“事不由己。虞承烨想保下老二，侵占官盐，掳虐百姓，勾结周人，桩桩件件都是个死字。
为大义，老二不除，天下百姓何意为安，若是封地，终有一日联合周人，切割大虞，致百姓陷入战火。
为私仇，我巫族三百余口尽数死于虞王贪念，我要让他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子孙一个个葬送自己手中，亲手拉他跌下高位。
阿蛮，同生共死。”虞景钰伸出右手牵起阿蛮的左手，拇指贴合，红玉扳指轻轻颤动，双生虫贴合，欢愉共鸣：“巫和觋，才是一体。”
阿蛮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就想好了遇到意外如何可处理同生共死，但此事半个字都未曾给人火热透漏：“我未成巫，你亦非觋。族长长子，比起复仇，更重要的是传承！这才是你的责任。不论如何，你必须尽快回南江。我会做到你想要的结果。”
“阿姐！我不干涉你如何复仇，也请你尊重我，履行我的职责和义务。在族长长子之前，我先是明晰大巫亲选的觋，觋的使命是什么，你比我清楚，改不了，更不会退。”虞景钰面上再无半点笑意，心意已诀。
“我，知道了。”阿蛮眉头紧皱，又缓缓舒展，双手结印，虚空成契：“巫事鬼神，觋守之。吾以第三十六任巫女之名，以天为鉴，命地为证，解巫觋之契，自此死生无关。”
契由金转化为血色，缓缓流动，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分为二，瞬息袭至，没入两人额间。
虞景钰下意识双手护在额前，却没有半分作用，巫觋之间特殊的感应断裂消失，他面色闪过一瞬的惶恐不安，不确定地糯糯出声：“阿——阿姐~为什么？为什么？！”
“九黎入京，查见蛛丝马迹，已经引起五殿下怀疑，你留下更危险。现在你只是族长之子，唯一的责任便是护好巫族血脉，即刻回南江，远离洛京！”阿蛮言毕，径直步入暗道，快步离开，从铁铺出来，翻身上了马车。
阿依兰扬鞭驾车而去。
阿蛮突然整个人一阵痉挛，接着轻咳两声，一伸手，大口大口的血落在掌心。
强压下的接除巫契反噬数倍的在身体上作乱，搅碎了五脏六腑，半尸之体却成了最好的庇护，不死，就能逐渐恢复，只是疼痛更长久些。
原本被定格生长的身体，却逐渐长出几缕白发，手上，脸上也逐渐攀爬上皱纹，缓缓衰老。
马车轻晃，阿依兰并未能察觉车厢内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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