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佳欣则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袖子胡撸了几下脸，就扶着腰刀的刀柄，站去了画棠的背后。
她是画棠的护卫队长、是正四品的带刀护卫，她得时刻牢记：再也不能轻意被情绪左右、而忽视了自己的责任。
就像楚迎月说的：她、她们，都应该更加的理直气壮才是。
画棠看着这俩姑娘的表现，挑了挑眉头。
看来：大家都长大了、真正的一步步成熟起来了。
画棠也就没有再坚持让她俩回避，而是徐徐饮过一盏茶后，提审了王氏。
王氏，是尚知荣的正室夫人，尚知荣，前朝崩塌前已经从刑部尚书坐到了左相的位置。之后，尚知荣也和康帝一起被俘，死在了北寥。
王氏的性子，一直比较坦然。
但无一例外的，她也是世家大族中、被培养出来的模板女子。
她听到画棠问起青山书院的案子，才“哦”了一声。
那副样子，似乎是才回想起来那桩案子一般。
然后没等画棠再问，王氏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当初如何合谋、如何计划、如何实施等等一系列事情。
与林氏所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但王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那种喝水吃饭一般自然的态度，激起了画棠心里的愤怒。
不过，画棠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将双手放在小腹前、十指互相紧紧攥住。
仿佛与王氏同样淡然一般。
这让王氏更放松了几分心神，说了下去。
“画棠，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些高门大户的正室夫人、手上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你从小学习的是如何破解案情，我们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在后宅大院中生存下去，如何更好地生存下去。
你要不问我青山书院的那次案子，我都已经忘记了。因为我手里的人命，和别的正室夫人手里的，也差不了多少。
毒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从小就要开始算计。
算计姐妹、知交好友、陌生的与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对手等等。
一边跟着府中女性长辈们学习、一边实践。
我们要想好好地成长、就得好好地去学习那些。
因为后宅就是这样，不是我们算计她们、就是她们算计我们。
我们不除掉她们、就会死在她们的手上。
谁又是无辜的呢？”
说到这儿，王氏就摆出了一个更随意的姿势，看着墙角砖石的一角缝隙，再道：
“等我们把挡路的石头都给踢开、成为正室夫人，也并不表示我们就能轻松了。
我们还要扶持婆家、帮助娘家、助力夫君、教养儿女，我们还要撑起偌大的一座府邸，为着自己、也为着自己的亲人去盘算。
所以，从妯娌到妾室、从仆婢到随从、从庄户子到店铺的掌柜和伙计，只要是不听话的，我们又在乎过谁来？
为了前程计，谁又不可以被除掉？
能站得稳、站得高的，谁又是干净的？
青山书院，其实我挺喜欢的。可惜，季虹太想当然了。”
说到这儿，王氏终于坐正了身子，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
“画棠，你知道吧？为什么女责、女训、女诫是我们必须要学习的？
为什么男子们都必须要求我们去做到那些？
我其实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直都有琢磨过。
因为男子们、只想把我们当成笼中的鸟一样、来养着吧？
不让我们读书、让我们足不出户，那一座座府邸，就像一个个笼子，把我们圈在里面，接受各种调教。
女责、女训、女诫，就像那些调教的方式。
就像是在告诉我们：别想着飞出笼子、飞出去就会饿死、就会被打死。
从小，我们就接受着这样的调教。
我读过书，读过很多的书，就有发现这些事情的不对劲。可发现了又能如何？
从一而终、坚贞不渝，已经牢牢地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
我嫁给潘世俊之前，只隔着屏风见过他一面。
洞房花烛夜，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醉意醺醺的他给睡了。
之后，与其说是恋慕上了他，不如说是：认命了。
毕竟身子都给出去了是吧？
其实在给出去之前，我们懂什么？我们只在嫁人前的那一晚，接受过母亲的指导。
那是什么样的指导？就是要求我们听话、听凭夫君摆布。
之后，我们认命了，就一心只去想着娘家、想着婆家、想着如何能坐稳主母的位置。
什么情情爱爱？哪有功夫去琢磨？
盼着夫君、盼着与夫君行周公之礼，不过就是图个有子傍身。
只要有子傍身，夫君是不是喜欢我们，那都不重要了。
但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就像一只大手、想要把那个笼子打开的大手，季虹想让我们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想让我们的女儿们明白：不要再浑浑噩噩地任由家族摆控。
这怎么可以？
这会让我们没法面对自己的曾经、没法让我们的女儿们、接受我们的掌握。
这怎么可以呢？
我们已经为她们的一生做好了盘算、已经一步步教导她们如何搬开石头、如何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怎么就能打开笼子、让她们飞出去呢？
那我们要如何向娘家、向婆家、向夫君交代呢？
那样让我们连向自己交代、都做不到。
这如何可以？
所以，季虹必须得死。
而且，康帝在寒门的扶持下，已经有了瓦解我们世族的苗头。
一旦康帝成功，我们夫君的地位就芨芨可危、我们世家大族、百年来才好不容易成为、一流的世家大族的地位，就会轰然倒塌。
这怎么行呢？
所以，我们必须除掉季虹。
她已经成为了我们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她不仅想影响我们、想影响我们的女儿们、还想影响更多的寒门女子，让她们都不要成为笼子里的小鸟。
凭什么啊？
我们都已经飞不出去了、我们现在如果飞出去就会死的，凭什么别的小鸟就能飞出去？
就还有机会飞出去？
我们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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