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内侍不必多礼了。御驾在外，整振士气，您打理甘泉里里外外洒扫整饬之事，也是辛苦。咱们一切所做，皆为待皇上平安归来，那时陛下若见案前冷泉蒲石盆郁郁常青，丛生繁茂，不曾凋萎，定然心有快慰；况且菖蒲素雅天然，最宜文房，您为内侍，则有日常打点一丝不苟之劳，亦与有荣焉。”双成应声上前，把那盆凝露的石菖蒲交与他。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怜止想起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几篇传奇，那里面写某朝将军出征，思慕他的姑娘在阁楼里燃一盏长明灯，日日护灯点灯，直至凯旋归来。她如今却没有灯可点，这样的痴也不能让人瞧见，不如借张顺的手递一盆菖蒲，从此安在中正殿里，又可连月不枯，也不似花那样常开常谢，它是始终如一，不可替换。
梦里混沌不清，像无知无觉的局外人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动，从无名亭一直走到典籍阁，熹微投下的晨光里只有纪女官欲言又止的神色是分明的。她朝自己伸出手，说了一句什么。是什么呢——怜止凑近了听，还没等人说得更清楚些，梦已经醒了，一动身才发现手搭在小腹上，除了略微酸胀些，并没有什么动静。
大抵是因着这个稀里糊涂的梦，空落落的憾意和失落一直缠着自个儿，双成绾发的时候，竟然对着螺髻高挽、珠枝罗碧的镜中人出了神，浑然不知她在后头又絮叨了什么，孕中不能用铅粉添妆，寻常的茉莉粉又太白，索性只点了玉脂遮一遮眼下的微青。只是临到最后听见一句话，“桃源轩的权贵人”，才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同时镜中人也跟着皱眉，铜镜黄晕的柔光里，一点点的动作都模糊暧昧着，但总归还是瞧见了眉心的曲折，顿时想到朱颜辞镜花辞树之类的话，便不愿再待在这儿，叫双成扶着起来了。
“她倒是早。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么？”双成答了声是，遂请人进来说话，又撤了方才收拾的那些眉黛妆奁，小媵换上备客的茶，自个儿则唤了一盏牛乳，好整以暇地迎着权氏来。
“快要入春了。”
以欢的肚子鼓的越来越大，她掐指一算，竟也近了八月。稚染总把以欢当作小孩，尽管如今的以欢已快要是两个孩子的娘。许是打小的情分使然，稚染待以欢是真心真意的好，以欢待稚染也是半分不差的真。她们不是主仆，情如姊妹。
稚染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以欢身旁，为她合上了窗，又替她披上了狐毛大氅。以欢笑着回首，自个儿紧了紧大氅的系绳，打理妥当，方才看着稚染笑道：
“去临花台走走罢，快入春了，那里便要人满为患了。”
临花照水的美景春里最胜，素年来皆是宫妃群拥而至的地方，以欢贪恋美景，却又怕挤，便只能在这时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临花台里种的杏花微微露出些许花苞来，想来也是，开春了，这处便是春花烂漫。以欢含着笑，垂首在石桌上细细描摹着花样子，她要给小平都剪好多好多的小红花，每一朵都像平都一样可爱。
闻言，唇边只漾开淡淡的笑意。她羡慕我，不过是能在这温泉池子里多得一时三刻的舒缓，可如今她怀着身孕，且又圣宠不断，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还羡慕着她呢。我本想顺着这话音儿再捡些好听话来说，可一时间，许是这温泉汤宫太过暖和了，水汽氤氲，伴随着玫瑰香味，熏的我有些头昏脑涨的，突然便也觉得这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没意思起来。
你看，宫里就是这样，即便彼此于温泉池中坦诚相见，心思却依旧是藏的一个比一个深。多累。
我心觉如此，只随手按了按眉心，脸上仍维持着几分温柔笑意。这半晌功夫下来，纪氏虽性情随和，看起来却也处处防备，大概是与我做不了亲近好友了。这倒也无妨，两人好言好语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我学着人方才的话，应声道，“照实说，妾也没有给成婕妤羡慕的机会了。宫里的丫头们还等着我回去做些吃食，等下送去甘露宫给太后尝尝呢。”
一语罢，我才要起身，转而朝人又笑，眸中带了些揶揄颜色，“妾先走一步，成婕妤可不要偷懒哦。”
唤忍冬好生收下那柄玉如意，也是顺水推舟承了人的情分。前些日子是我去瞧她，这会子她又来看我，如此有来有往的，倒真是已破坚冰，是要交好的样子了。我略感安慰，朝人一笑，“多谢你的心意，只是现下倒也不求事事如意，只要能如容华一般母子平安就好了。当然就更不用说生男生女了，依我看，与其是个大胖小子闹腾人，我更羡慕你有福气，能有个贴心可爱的女儿呢。”
这话倒是不假。我头次有孕，虽请教了太医种种需要注意的事项，但也管不了肚子里这个混世魔王。如今尚在孕中，这孩子就不分昼夜的闹我，将来生出来还不知是怎样的顽皮，实在叫我头疼。至于皇上出征在外，我这怀着身子的欢喜和辛苦都无人共享，这其中的心酸，于人多口杂的后宫中，倒是不敢明说了……
我神色略微一暗，想起还有人在此，忙又整理了笑容，抬手吩咐小丫鬟上茶。不经意间，倒见那杨氏的目光不知被什么吸引，竟面容怔怔，似乎有些愣住了。我带几分好奇开口，“妹妹这是在看什么？”
与通哥的帝妃
我闻边疆战事纷纭，我闻软玉言，皇帝有披甲出征的意愿。
狼烟分起，我从来不愿见生灵涂炭，可我自然想护着自己的家园，做一份宁静的故土，正如我所钟爱的皇都，生长我愿钟爱的人。
我捧一软甲，踏上了甘泉宫的石阶，这里是九五之尊休养生息的地方，哪怕是金铸的龙，也会敛了锋芒。这儿没有妩媚廊腰，没有冬日剩下的薄雪，容不得烂漫的春色在这儿肆意生长。
石阶冰凉，一步一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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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
我张皇开口，一时不知言语，我该怎么说。我与他的交涉，从来只止步在龙烛里颠鸾倒凤，又或在膳桌便布菜，眼眸不敢随意瞟。我自知不敢拥有与他似旁人的甜腻，又渴求不止与相敬如宾，皇宫六千粉黛，我从不有好性子，只是掩埋了贪婪与欲望。
“妾赠一猬甲，祈祝帝旗开得胜，早日平安凯旋。”
许不是天价倾城，却蕴了我十六岁的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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