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亮之时，右相周幽明便已经跟在前来迎人的太监身后，准备去上朝了。
时辰还早，他低着头，手插在袖子中，脚下走的稍微有些慢。
偶尔有几缕梅花的香气钻进鼻腔之中，让昏昏欲睡的周幽明难得清醒片刻，他深吸了几口冷风，又长长的吐了几口气出来，只觉得将身体里藏了一夜的浊气都吐了出来，迟钝的头脑也因为这几口冷风重新运转了起来。
没走几步，他居然碰到了同样前来上朝的蔡宏文。
众人皆知他们二人朝堂之上水火不容，就连私下设宴也是尽量让这二人能避就避，二人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为了给帝王营造水火不容的表象来，他们更是连来上朝的时间都错了开来。
如今二人上朝的时候碰到了一起，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见鬼的是，周幽明居然看到蔡宏文对自己眨了眨眼。
他肯定是没睡醒。
嗯，肯定是没睡醒。
周幽明琢磨着，抬起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突然想起昨夜萧茕与他说的，明日朝堂之上必有一场好戏，不管蔡宏文说什么，不要吱声，也不要发表任何意见，闷头看好戏就是。
周幽明还以为萧茕是让自己看蔡宏文的好戏，乐的他直到四更天都没睡着，早上更是早早就起床更衣，迫不及待的就坐上马车往宫里冲。
但今日一见蔡宏文，他发现自己似乎理解错了萧茕的意思，这戏是和蔡宏文无关吗？
周幽明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但萧茕因着隔墙有耳，所以告诉他的消息也是模棱两可的，混乱的消息让周幽明的脑子里像是打了个结一样有些不通畅，但这些琐碎的事情依然不影响周幽明上朝时提心吊胆的心情。
今日的金銮殿里，气氛沉重的有些吓人。
皇子们站在距离永康帝最近的下首，随着前来上朝的大臣一起下跪。
请过安后，却迟迟没有听到永康帝让众人平身的声音。
众位大臣用余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永康帝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谁也不敢起身，只能老老实实的跪着。
有年龄稍大的老臣跪的腿有些麻，挪了挪屁股想坐在自己的脚上，却不想刚动了动，便听到坐在上位的帝王咳了一声，随后是盖子用力磕在茶碗边缘的声音。
吓得下面的人收敛了自己的小动作，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继续跪在下面。
帝王喝完了茶，却依旧不开口，只用鹰隼一样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周幽明趁着永康帝品茶的时候，动作极小的转了转头，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今日上朝的人来得极多，除了几位皇子和平日里需要上朝的大臣们，就连谭相旬这种可有可无的钦天监，都规规矩矩穿好了官服，沉默的站在一众人身后。
他转头时，恰好与蔡宏文的目光撞在一处，还未有任何交流，便听到永康帝摔了茶碗的声音。
滚烫的茶水在两侧的柱子上流下了水渍，有碎瓷片砸在周幽明的脚下，他随着众人跪伏在地上，余光看去，发现萧茕虽与他一样跪伏在地上，但他的背却是挺直的。
一身铮铮傲骨难以磨灭。
他露出来的手背有很长的一道疤痕，姜芜同他说了，这是当时与北疆皇子交战时砍的，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血怎么都止不住，差点没挺过去。
当然，这是姜芜对外的说词。
实际的情况是，萧茕把所有事情都给姜一安排好后，就窝在营帐之内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后就着手整理这些证据。
细细想来，那场北疆的雪崩无意中变成了萧茕的助力，替他铲除了大部分的异己，而剩下的爪牙，都被姜芜在战争中用箭射了个干净。
“平日里你们懒政、中饱私囊，仗着一官半职作威作福，不是很过分的事情朕都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啊？”
永康帝将手中的奏折砸在为首的蔡宏文身上。
“都给我传着看看，看看你们都在干什么！”
蔡宏文战战兢兢的打开奏折，饶是先前萧茕派人与他通了气，但在蔡宏文看清奏折上的内容时，还是气的脸都红了几分。
萧茕倒不是想拉拢蔡宏文，而是因为奏折上的很多问题，寻根溯源都是蔡宏文手下的人，他总要先礼后兵一下。
通敌。
刺杀皇子。
拖延粮草。
贪污军饷。
其中任何一条罪名拿出来都是诛九族的罪，事情若是闹大了，可能连蔡宏文这个丞相也要给永康帝和萧茕一个交代
“二位丞相，自己认认吧，谁手下的地方，谁的人？”
永康帝气急了，一通讽刺过后一撩龙袍大步走向龙椅旁的屋内。
屋里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永康帝在砸东西。
周幽明与蔡宏文对视一眼，用膝盖爬行至屋门前。
“陛下，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臣难辞其咎，退朝后，臣会动用手里的一切资源彻查这件事，五日后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些事情是臣的失职，还望陛下消消气，保重龙体。”
蔡宏文先开口，随后重重磕下了头。
他不懂那些迂回，说的话也极为生硬，让永康帝气极反笑。
“五日？”
他问道。
“三日，三日便够了。”
周幽明一听永康帝这般语气，赶忙扯了扯蔡宏文的袖子，有些讨好的说道。
“三日后，若是看不到朕想看的东西，二位丞相还是告老还乡去吧。”
一番话说的周幽明与蔡宏文当即冷汗就掉了下来。
退朝后，没有人还敢在殿外聚集，皆瘸着一双跪麻了的腿准备回家休息。
“诸位同僚。”
走前，他们听到背后的蔡宏文与周幽明二人开口道。
“大家也听到了，天子一怒，你我皆是蝼蚁，如今我们的命运皆连在一起，还望接下来这三日，同僚们多多配合，给我二人行个方便。”
他们说话语气客套，态度却又十分强硬。
众人皆知没有回旋的余地，拱了拱手应和了他们二人，赶忙坐着马车回家去了。
“蔡大人，你猜，有多少人是回去处理身后的烂摊子去了？又有多少人，在深夜里辗转反侧，不断反思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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