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宫的内殿铺有地龙,辅以馥郁香气,即便是冬日,也常令人觉身处温暖春光里。
此刻岫云却浑身发抖,仿佛阴冷从心底里渗出来,怎么都驱散不去。
明明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心里的恐慌却比刚才更甚,觉得马上就有什么要失去了。
她想说些什么,几度都开不了口,只能低着惶惶等待着。
郑吉喝了一口醒酒茶,才道:“蛇灰蚓线无药可解,毒发时会让人躁狂失控,却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
换句话来说,韩威背主、谋害于她,是因为韩威想这么做、也这么做了,跟他是不是中毒毫无关系。
岫云显然想明白了这点,脸色越发惨白,眼神痛苦又羞愧,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郑吉没有丝毫心怜,只当没有看见,继续道:“你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本殿会和母妃商量,待本殿出宫开府,你就提前返乡吧。”
岫云惊惶抬眼,泪水簌簌滚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抽泣道:“殿下,奴婢……奴婢……”
郑吉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岫云,本殿知道你心悦韩威,还约定了一起离宫返乡。但现在……无论你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本殿都不能再留你,你可明白?”
岫云先是一顿,随即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哭声萦耳不绝,郑吉却不为所动:“明日开始你就不用伺候了,准备返乡吧,无事不得进入内殿。”
听到这般冷淡的语气,岫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断磕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殿下,奴婢不想离开,奴婢……求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求殿下了!”
郑吉合上眼,再不看岫云。
其实,这样的哭声,前一世她曾听过。
前一世,岫云一直在她身边,还跟着她进了诏狱,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烟岚、流玉和澹星都不在了,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只剩了岫云一个,与她相依为命。
她一直都觉得,她与岫云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她被救出诏狱之后,岫云竟暗中给宋瓒送去消息!
若不是凤句察觉到端倪,及时截住了岫云送出去的书信,还不知道会怎样。
事发之后,岫云又哭又笑,一会儿诉说早与韩威互通心意,还约定了两年后回乡成亲,一会儿说知道不是她指使韩威害人,却不能不恨!
韩威人已死,岫云的爱恋和伤痛再也无法消弭,日日万火焚心,于是将这一切归咎在她身上。
岫云服侍着她,也暗恨着她,又不自觉保护着她,这样的痛苦矛盾,可以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或许,岫云早就疯了,大笑之后,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被她狂怒地一掌了断。
不管岫云有多么复杂矛盾的心情,不管岫云是疯癫还是清醒,在给宋瓒报信的时候,已经选择了背叛她。
这样的人,她不会给机会,一次都不会给!
哪怕现在的岫云,还什么都没有做。
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但这句话,在她这里不管用。
她这重来的一生,绝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软而出现隐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李行恩进来吩咐侍卫将岫云带下去,为郑吉细心地拆去金钗,看到她神情冷硬,手握成拳,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叨叨起来:“殿下,岫云她也是被蒙骗了,也可怜。要是殿下不舍得……那就先留几日?”
不止是岫云,明光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被韩威蒙骗了呢?
当时他亲眼看着韩威掏出药丸,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更何况是岫云?
他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但也知道一个人要是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眼睛就好像糊了屎一样,看不清楚的。
最为重要的是,岫云这些大宫女,都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损失了一个,那就很难补上了,对殿下没有什么好处啊!
郑吉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李总管,你还不老,就开始啰嗦了?”
前世李行恩没那么多话的,还是凤句不在之后,才变得絮絮叨叨起来,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啰嗦了?
“……”李行恩一哽,紧紧抿住了嘴。
随即,他朝铜镜里看了几眼,又高兴起来了。
哎呀,殿下说他还没有老呢,也是的,他皱纹都还没有几条。
看来,宫外捎进来的赛桃脂还是很有用的,随殿下出宫开府之后,他得多囤几罐!
郑吉看到他这样子,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她知道李行恩的意思,不是为岫云求情,只是怕她没有亲信而已。
换作以前,她或许会权衡考虑,但现在……
她看着铜镜中稚嫩的自己,原本狂暴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世,她才十五岁呢,还有许多时间,还能做许多事情。
她身边有太多可信可用的人,一个大宫女而已,换了就换了,随时有人可以代替,就算一时不合适,她也会想办法让其变得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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