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恩公，你在哪里啊
外城，南城。
马家老二垂着头跪在雪地里，身前是一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阿娘。
昨夜暴雪，家里的新房屋顶刚盖了一半，阿娘担心暴雪会压坏屋子，半夜掌灯去现场查看，不幸被邻居倒塌的房子掩埋。
当他好不容易把阿娘刨出来时，发现她满头是血早就咽了气，就在他将要成人时，就在好日子即将到来前，死了。
爹爹死了。
哥哥死了。
如今，他唯一的亲人，阿娘也死了。
对他很好的邻居张大爷的房子也塌了，一家七口全被埋在屋子里，一个都没活下来。
这世上他能依靠的人，全死了。
十四岁的少年手足无措，万分痛苦，不知如何在这个残酷又黑暗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正当他迷茫到绝望时，远处来了十几个划着雪橇的汉子。
领头之人远远朝他喊道：“那个汉子，我们是值守堂的救援队，你家还有人没出来吗？”
马老二无力地抬起头，待来人近了身才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雪包，用嘶哑的少年音说道：“我家就我和阿娘，不用救了。雪包下是张大爷一家七口，你们可以去看看。”
来人有些尴尬地点头，原来这人不是汉子而是个少年，他挥手组织人用工具刨雪堆。
这些人明显有武艺在身，不一会就在雪堆下的废墟里刨出七具冻得梆硬的尸体，一个老人，两男两女四个青壮，还有两个牙牙学语年纪的幼儿。
领头之人问道：“少年，确定这家人一共七口，没有其他人了吧？”
马老二点点头，“我确定。”
“多谢。”
十几个汉子熟练地把张大爷一家抬到一块白布上，打了几个结困好。
领头之人又说道：“少年，这雪一时半会也化不了，你母亲是由你负责还是交给我们处理？”
马老二当然想给母亲寻一块风水宝地，再风风光光地大葬，尽一尽做儿子的孝心。
但他没钱。
恩公给的钱大部分用在给他打熬身体和建新房上，剩下的钱阿娘担心他乱花，藏在连他都不知道的地方。
如今，阿娘撒手人寰，世间再也没人知道那笔钱的下落。
他只得向阿娘的尸身磕了三个头，哭着喊道：“娘啊，娘，请恕孩儿不孝。”
又转身朝领头之人磕头道：“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无力替阿娘安排后事，还请叔叔代为安排。”
领头之人道：“可。”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见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身高至少五尺，只是嘴角现出的小绒毛才能依稀看出是个少年。
又多嘴说了一句：“如今万民商会在外城各处都设了募民点，招募大量受灾百姓去南界山做什么建筑，我看你孤身一人以后不好生活，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县衙前的募民点看看。”
如今家已经全毁了，马老二正为将来的生计发愁，闻言忙问道：“叔叔知不知道他们给多少月钱？”
“只要十五至五十五岁的成人，选上了马上给谷一石，银五两，以后的月银四两，包吃包住。”
马老二不知道做建筑是啥意思，但他听说过南界山，据说那里虎豹横行毒虫遍地，是个十足十的恶地。
但这待遇太好了，由不得他不动心。
他站起身，紧张地问道：“可是我只有十四岁，不知道他们收不收。”
领头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放心吧，就你这身板，说十六都没人怀疑。”
二人说话间，远处有人大喊道：“虎哥，好了没有？小四那边发现一处倒塌的房屋需要帮忙。”
领头之人回头大喊道：“来了。”
又转过身，对马老二说道：“少年，去南界山的名额有限，此处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去吧，我还有事，就得罪了。”
说完他一只手抓起妇人尸身的手臂，轻飘飘提起走了。
马老二看着阿娘的尸身越来越远，腿一软跪在雪地上，朝母亲尸身的方向嚎啕大哭，直哭到视线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疲惫地瘫坐在尚未完工的新房前，家人的面容和曾经快乐的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威严而又亲切的脸上。
那是他们家的上仙恩公。
恩公去年曾经说过，过两年就回来带他走，可是现在看来，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去年他就去找过哥哥，也偷偷使钱问过哥哥当差的巡防营军士，早知道哥哥是因为救恩公而死，还是巡防营邵军侯动的手。
也许，阿娘也知道了吧。
他有时候半夜醒来，总能听到阿娘房间传来低低的抽噎声，或者是重重的叹息声。
但他一点都不恨恩公。
若是没有恩公他们家几年前就该死绝了，哪来的新房子？
哪来的钱打熬身体？
哪能有机会送哥哥去巡防营？
只是后面的悲剧都是命，怪不到恩公身上，如果那日他在现场，也一定会用这条贱命去保护恩公。
只要恩公在，他们家就永远不会倒。
可是恩公，你到底在哪里啊？马才今日离开这里去万民商会，怕是再也遇不上你了。
他摇摇头，蹒跚地走进老屋，对着阿爹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取了牌位塞到胸口，踩着厚厚的积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直走到县衙前，才被屋后的刘叔拉住，“马老二，快快快，跟叔去报名，晚了可就报不上名了。”
马才被刘叔拉到报名处，稀里糊涂报了名，懵懵懂懂地领了两袋谷子和一张薄薄的银票。
刘叔笑眯眯说道:“你家也没人，谷子先放在叔家，这几天就到我家吃饭，到时候上工了叔叫你。”
刘叔说完话，也没管马才同不同意，就有两个人搬走马他的一石谷子，然后撇开他，游荡在人群中，继续挑选下一个熟人。
马才捏着银票，傻愣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一只溺水的鸡，浮不出水，找不到岸。
只看到一波连着一波的浪潮，把他拍进水里，让他无法呼吸。
仿佛在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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