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污。两个瓮上都有着泥土掩盖的痕迹。桑桑小心翼翼抱着它们，脸上挂满了汗珠却兀自
不肯松手，就像抱着两个沉重的世界。
罗先驭马飞驰，心无旁鹜。桑桑低头不语，一路无话。
气氛沉闷。
突然，罗先抬起头来，以微涩的声音问道：“老头……老师是怎么死的。”
桑桑一愣，认真回道：“少爷，你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四次了。”
罗先握着缰绳的手明显一僵，却没有回答。
而桑桑却也不在乎罗先是否回答，因为她知道罗先要的也不是答案。她只是自顾自讲着，
从一碗酸辣面片汤到煎蛋面，从棋局到厮杀，从山崩地裂到灰飞成雪。故事不长，不到一刻
钟便已经讲完，却道尽两个老人的凄凉落幕。
罗先长吐一口气，道：“这老头流连青楼半生，却给另一个老头陪了葬。”
罗先的语气似乎对某个老头的恨意不再那么浓烈，只是有一种无处话凄凉的惆怅。于是桑桑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没有说出少爷你这句话也感慨了三遍之类的语言，她只是安静地陪着罗先一起惆怅。
唯有惆怅。
大黑马扬蹄飞奔，在大地上擂下一串密集的鼓点，奔向不可知的远方。
罗先默然看着前路，桑桑安然看着罗先的背影。马蹄声里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声，桑桑不由
痴了。
罗先却突然驻马而立，眼神凝重地看向前方。
有风起，
有鸟翩然惊飞，
有花黯然凋谢，
有人缓缓而行。
一个人，
一个僧人。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僧袍，透出诡异妖艳的气质，看上去曾经似乎也是眉清目秀的翩然美少年。
曾经而已。
因为现在他的眼睛却只剩两个恐怖的血洞。
他专注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罗先被他注视着，颇觉恼怒，理直气壮说道：“你这和尚，怎么能够随便盯着别人看？”
桑桑小声地补充：“少爷，他是瞎子……”
罗先一愣，更加理直气壮地说道：“瞎子也不能随便盯着别人看啊！”
僧人却并没有理他，他转过头，更加认真地看着桑桑。他的脸上绽开一点笑意，配合着眼睛的空洞却显得那么狰狞恐怖。
他看着桑桑，说道：“桑桑姑娘，好久不见。”
罗先又是一愣，“桑桑你认识他？”
桑桑摇头，“不怎么认识。”
罗先道：“既然不认识，我们就走吧，别挡着人家看风景。”
“想走？”僧人呵呵一笑，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是一刹那，一股狂野不羁的霸道气势将四周笼罩起来。
“罗先，天大地大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在这种气息的压迫下，罗先也不免顿了一下，只是他脸上仍然从容不迫或者说是面无表情，他只是认真看着那个僧人，认真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是钟大俊。”
“哈哈哈，钟大俊，”僧人笑得更大声了，只是他脸上的怨毒神色却无法掩饰，“你骗得我好苦啊。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钟大俊杀了。”
钟大俊死了？罗先呆呆立在原地。无须怀疑真假，他知道对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虽然钟大俊活着时让他厌恶，只是死亡这个代价，却未免太沉重了。
他能想象钟大俊面对修行者时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力量，守护的力量，和复仇的力量。、
僧人误会了他的沉默，露出一丝狞笑：“放心吧，你马上就能去陪他了。罗先啊，你现在众叛亲离，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活下去？”
罗先低着头，不说话。只因一句众叛亲离让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颜瑟死了。
骄傲的二师兄出手了。
皇帝陛下下了绝杀令。
事情接踵而至，好事连着坏事，坏事也连着坏事。罗先忙着悲伤忙着愤怒忙着杀人，
却没有什么时间追忆人生。终于在此刻，被压抑了很久的记忆突然爆发，那些烙在内心深处的人，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然后，他看见了他。
小巷口，春风亭，相见欢。一场杀人夜，两碗煎蛋面的情分，淡的刻骨铭心。
一世人，两兄弟。罗先似乎又看到他潇然洒脱的身影。
于是他努力昂起头，挺起胸。做出自信的样子。说道：“天能容我，我便能活。”
同样的话，于罗先口中说出，少了几分自信与潇洒，却多了几分言之凿凿的意味。
罗先不信昊天，他只信自己手上的刀。同样，他相信自己从死人堆中爬起来的经验。
就算天不要我活，我也能活得好好地。
对罗先的豪言壮语，悟道不置可否。他再一次无视了罗先，只是盯着桑桑，脸上露出了
淫邪的笑意。
“那两个老东西都死了，等我再把你少爷杀了，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听到悟道轻蔑地称呼她所敬重的人为老东西，桑桑依然低着头，脸色不见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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