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汀一回到渡风村，呆了最后一周，交接了手里的工作，每天晨昏定省地在柑橘园里溜达着，看着忙碌的众人。
偶尔搭把手，也被人客气地道谢，多少还是不习惯的。
她重新买了一台相机，走到哪里，拍到哪里，似乎是害怕再过几年，自己会忘记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要走的消息很快就在全村传遍了，不少人家都叫着她去家里吃饭，她却哪也没敢去。
她不敢在人群之中谈离别，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清特意请了一天假，回来给她做了一顿饭，碎碎念了很多内容，唯独没提顾白。
向汀一也不敢问，她不知道，顾白会不会怪她出尔反尔。
她吃着林清做的饭，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尝到这个味道。
临走的前两天，她买了好多酒，去了五娘山上，孟晚的坟前。
李劲果然在那儿。
“劲哥，你给自己的时间期限是多久？”
“什么？”
“你说，渡风村不变好，你不会离开这里的。现在，这里已经在变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李劲猛的干了一口酒，笑了：“我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向汀一凑过去，和他碰了杯。
“劲哥，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像林清阿姨和顾仕周，他们以前那样痛苦，现在也都开始了新生活。
你不能永远封闭自己，除了孟老师，你还有很多事情，有你的父母、朋友，甚至，会有自己的家庭。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说这些话，我也代表不了孟老师。
但临走之前，也让我放肆一回吧！
劲哥，努力一次，不管是去镇上、或者去榕城、或者回你的家乡，你都该尝试一下了！”
向汀一语重心长地念叨着，到现在，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顾白和李劲了。
李劲没接她的话，只一瓶接一瓶地灌酒。
等到两个人都大醉的时候，他才转过身去，抱着孟晚的墓碑。
“晚晚，这真的也是你想的吗？我走了，你会舍得我吗？你会怪我吗？”
他一遍一遍地问，一声接一声地抽噎。
向汀一眼神清明，背过身去，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出声……
走的那天早上，向汀一起了个大早，把房间清空，折叠床也收起来放到了角落。
大多数的东西前两天都已经寄回去了，还有的送给村里的小孩了。
相比于来的时候的大包小包，这回只有一个小号行李箱，忍不住地感觉有点凄凉。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住到这里来……”她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在村口站着等车的时候，想起来两年前，李劲浩浩荡荡地骑着三路车来接自己的模样。
向汀一忍不住笑了，她骗了李劲，她说自己坐下午的车。
她实在是太过害怕，离别的场面。
突然间，背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有些紧张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李劲笑着跑过来：“不够意思啊汀一，怎么还偷偷摸摸地跑？”
黄世英拎着个大口袋，跑得气喘吁吁：“就是的，姐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腊肉香肠，咋不说一句就走了。”
他们俩之后，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有的人提着水果，有的人提着鸡蛋，还有几个小孩，拿着自己画的画。
向汀一直接捂住了嘴，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她没想到，千方百计地避开，还是迎来了自己最害怕的这一幕。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小向，别哭啊！”
“小向常回来看看啊！”
“汀一姐姐我考上大学来榕城找你哦！”
“汀一，等下一波柑橘熟的时候，多给你寄几箱，你也好跟身边的人炫耀一下，都是你种的！”
大家拼命地挤上前去，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她怀里塞。
向汀一的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鸡蛋都要掉下来了，李劲眼疾手快地接住，帮向汀一回答了。
“这些腊肉啊花生啊鸡蛋啊，你们都拿回去，人家小向还要坐这么远的车呢，不好拿，就把这两幅画给她带上就行了！”
那两幅画，一张画的是村里的小学，一张是柑橘园。
蜡笔的颜色在阳光之下非常显眼，直直地折射进向汀一的眼里。
她止不住地抽噎：“就是，就是的，谢谢大家，东西我不能拿，谢谢大家这两年对我的照顾。”
顾全吐了个眼圈，高深莫测地说：“小向啊，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谢谢！”
向汀一的眼泪又奔涌而下，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刚想张嘴再说些什么。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激起一阵尘土，把好几个小孩呛得都咳嗽了一阵。
李劲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去吧，别难受，随时回来都行。”
向汀一含糊地点了点头，抬腿上了车，在台阶上，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人群中几个大姐也忍不住抹了眼泪，黄世英更是沙哑着嗓子喊：“汀一啊，常回来看看姐啊，渡风村就是你的家！”
向汀一一把接一把地抹着眼里的泪水，不想自己的视线被模糊，看不清楚最后的画面。
车子很快就启动了，没有给大家留太多告别的时间，向汀一把头探出窗外，拼了命地挥手。
一个个鲜活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彻底看不见。
向汀一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情绪彻底崩溃。
她把头埋在双腿之中，嚎啕大哭。
车上没什么人，大巴车司机听着他哭得这么惨，也忍不住生出了些恻隐之心。
“小姑娘，别哭啊，你出去打工还是读书啊，过段时间再回来就是嘛，哭得这么惨，怪可怜的。”
向汀一知道他看不到，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清楚地知道，过段时间是不会回来的。
甚至可能过很久也不会回来。
以后，渡风村，就不能称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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