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掌柜照例低着头，眼睛只瞧着云山的脚后跟，进来恭敬地行了礼，王爷发话才在下首坐下。
他瞄了眼坐着的郭清，这郭家少爷一直住章府，跟章节南同进同出，广南路几乎人人皆知。
今晨章府被封，他是早就出来了，还是后来出来的？
“昨夜瞧着荔涌桥上万卷斋生意不错，所有书都卖光了？”
郭清的问把黄大掌柜思绪拉了回来：“托王爷的福，都卖光了。”
“这《万卷摘》的名号算是打响了。”郭清似乎余有荣焉：“也不枉费咱们一番心血。”
“是，还要多谢郭公子鼎力相助。”黄大掌柜秉持商人本色，向来不吝夸赞。
“昨夜卖得好，便今晨想着早些开市，”趁着话缝，黄掌柜紧接着道：“可天才微微亮，便瞧见清海军过去，各商户都有些担忧。”
郑以驰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大掌柜，等着他往下说。
“广南路虽偏远，却富庶安定，偶有盗匪，也极少波及广南城。城里主街过兵，确实少见。都说今晨封了两处，一个是城西梁家大宅，另一处，”
黄大掌柜正了正身，又谦卑地微微躬了躬：“章知州章府？”
郑以驰在桌子上，用折扇轻轻点了点桌子，并不答话。
郭清接过话：“是。清海军去封的，我先头也被封在里面了。”
黄大掌柜心漏跳了一拍。他能出来？那这封禁，似乎也不算太坏。
“前一阵子瘟疫药吃坏人的事，你听说了吧？”郑以驰终于开声了。
黄大掌柜连忙答：“是，听说了。这药，当初是安仁堂筹措的……”
黄大掌柜顿了顿，拧眉道：“我也不瞒王爷，我有个小女儿，嫁到了清湾镇安仁堂钱掌柜家里。早先施药的时候，钱掌柜合家都忙得脚朝天。”
郑以驰抬了抬眉毛。这黄万喜的女儿嫁给安仁堂的掌柜，倒是挺门当户对。难怪他一早就来问这事，夫家好，他女儿才能过得好。
“黄大掌柜竟和安仁堂的掌柜是儿女亲家，”郭清眼珠子从左转到右，想是明白了黄大掌柜着急来见王爷的原因：“难怪您一早着急忙慌地进来。”
他一句话，说得黄大掌柜有些惶恐。嫌他来得太急？
到底是做了多年大掌柜的，满脸堆笑佝偻着身子，冲郭清连连拱手：“让郭少爷笑话了！这父母心，哎，哎，都是父母心。”
郑以驰最近好似常常想起皇姐。她一个人嫁到陇右，章皇后倒还好，倒是官家放心不下。
皇姐出嫁那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官家心情都不大好，弄得他和大哥天天小心翼翼的。他还记得跟大哥抱怨，离官家还有一里地，走路都得垫着脚。
听黄大掌柜这么说，郑以驰还是加了句：“药出了事，自然要追责。官家下了旨意，让我着手处置。”
黄大掌柜先是心凉了半截，竟然是圣旨。随即琢磨起后面那句让王爷处置。若此事清楚明白，官家就该直接下旨拿人了。
这中间，肯定不少官司。
黄大掌柜沉吟半响，问：“万卷斋这一时半会都还顺当。看王爷这里，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没有？”
郑以驰听罢，扬声叫进云山：“端午时候在清湾镇，见过的安仁堂掌柜姓钱？”
云山拧眉想了想，答：“是，记得是姓钱。后来去鹿鸣酒家，也是他跟着前后安排。”
说完见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钱掌柜这里，可能用一用？”
黄大掌柜听见王爷如此问郭清，先是心惊肉跳。他今早过来问一问，不过是看看安仁堂那里有没有什么牵连，可不是准备把女儿一家子搭进王爷的大事里。
可也就那么几息间，黄大掌柜也想通了。搭不搭进去，由不得他做主。他一个魏王的大掌柜，早就已经在局中。
他若不好，女儿没了娘家扶持，又能好到哪里去？而换过来想，他如果不倾尽全力助魏王，又怎么会好？
何况，王爷若用钱掌柜，那是钱掌柜的事。他能怎么样？这里面未必有他说话的地儿。
黄大掌柜不愧是个水晶心肝人。看得透彻了，便也坦然地听着。
“这个……章家那边，真要计较起来，不是不能查清楚。只是需要时日。”郭清捏着蒲扇说：“不过，若是钱掌柜愿意，府衙那头倒是可以帮个忙。”
郑以驰明白他指的是安仁堂大掌柜那里有甘草的大致进出走向，也因为这个，章家才晓得自己哪儿着了道。
可查这么大量的草药买卖，肯定旷日累时。
广南府衙的公堂上，丁通判审得口干舌燥，却越来越淡定。
一路细细问下来，底下的苦主对答如流。市井小民到了公堂上能对答如流的，他为官多年，还没见过几个。
今日，一下来了十余位。
这案子背后的手，不是他能管的。只是，胡大掌柜到底能不能给个信儿？
想及此，眼瞅着又是午间了，拍了惊堂木，疲惫地抱着官帽往后堂走。
廖同知翘首以盼，见着他绕过影壁，三步并两步迎上来：“前边怎么样？”
“哼，对答如流。”
廖同知挑了挑眉毛。都是从县官做起的人，哪儿会不晓得其中的手脚。
丁通判坐下赶紧灌了几口茶，随后问道：“胡大掌柜来信没有？”
廖同知坐在旁边，身子倾过去：“安仁堂尹掌柜，你也见过的，适才来过了。”
听至此，丁通判连忙扔了手里的茶盏，侧耳倾听：“怎么样？”
“尹掌柜也没多说，只一句‘或可叫清湾镇安仁堂掌柜问话’。”
廖同知与丁通判几乎头抵着头，商量着这话的意思。
“清湾镇？广南府那么多个镇……”丁通判皱眉想了想：“也是，清湾镇大，人多，且靠着海，疍民无数。挑这个镇，倒是说得过去。”
“老丁，你看出来什么没有？”廖同知神神叨叨地问。
“这里面还有什么？”
“清湾镇，何家。”廖同知略带嫌弃地回了句。
“何家，耕读世家，嘿！”丁通判显然想到了：“那个何言树何进士，可是章家大少爷的先生！”
廖同知和丁通判对视一笑。
“你瞧人家安仁堂多会做人，路都铺好的，多一个字都没有。咱们该怎么审还怎么审，片叶不沾身。”
廖同知一番感慨，丁通判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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