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问你，你大理寺还未审完，为何高将军却急急地命人将那疯了的宫女领回去了呢？”
叶大人无话可说了。
赵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本就不是能断得了的案子，疯人留在宫中，若是随口说出些疯话，惹出来的麻烦才当真是后患无穷，高将军仁义，未将人丢到井里已是那宫女的大幸了。”
叶大人忍不住心中打了个寒战，又有些不甘心地问：“师父，这案子当真断不了吗？”
赵大人闷哼一声道：“若是人做出的案子，怎样诡谲都是断得了的，至多多费些心思，细细查了线索，假以时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可这案子，本就不是……如何断得？”
叶大人骇然，“师父的意思是……”
赵大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叶大人几乎都以为他不会解答自己的疑问了，却听他忽然开口道：“其实……这并非是第一起。”
叶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惶然看向自己的师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高高的屋檐遮住了一半光线，师父脸上那道柔和的光消失了。
“如今你已是大理寺的寺卿，案宗上没有的一些事，也该告知于你，令你心中有数。”赵大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彼时高将军还只是圣人身旁一个官职不高的小太监，我也只是皇宫内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一夜我当值，巡至后花园处时，忽的看见一个灰绿色的巨大身影一闪而过，我奋力直追，可那身影跑得极快，我追至半路就寻不得那灰绿色的影子了。”
“于是我便走回了那绿影出现的地方，在那处遇见了高将军，那时的高将军年纪尚小，整个人被趴在地上的尸体吓得抖若筛糠，见我过来，忙拉住我哭诉道，死了，此人死了，他看见一只妖怪杀死了她。”
“我佯装镇定地走上前查看尸体，那尸体的模样自此便刻进了我的脑中，即便是此时，我仍感觉那尸体好似就在我眼前，尸体上的一点一滴都清晰如昨日刚见过一般。那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尸体，当时的我也被吓得不轻，魂魄都仿佛出了窍，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那尸体……”叶大人犹豫地说。
赵大人转过头，看着叶大人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那尸体就同你见过的这具尸体一样，只剩下了皮骨，血肉精气全然不见，仿佛被人瞬息之间吸干了精华。”
“此事自是被交给了大理寺处置，可大理寺仅叫我过去问了两次话便没了下文，所问之事也仅是寻常问询，并无太过细致的审问。没过几日，我便被调入了大理寺，大理寺上下对此案绝口不提，甚至连卷宗都未曾建立，这案子成了一桩无头无尾的悬案，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调入大理寺不久，便听闻高将军不知因何事惹恼了圣人，被鞭打后赶出了宫。后又闻圣人号集天下高僧入宫为盛世祈福，就知，那夜所见之事与那桩无头案此生不得再提。”
赵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年事已高，今日不知明日事，每夜卧在床榻之上都不知次日一早还会否起身，适之你年轻有为，仕途还很长，莫要因为一桩无头公案折了自己的前程。这盛世的内里虽……但总归还是会延续些许年月的，若是想要立些功名，也就只有盛世了，乱世一来，你我这样的人，怕是会被啃得连骨头都剩不得，乱世多妖魔，好好的人，都变成了妖魔，哎，生逢盛世，是大幸，方能让想做事之人做得了事。”
一番话听得叶大人心中一阵凄凉，鼻子微微有些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后，他饮掉面前茶盏里的冷茶，压了压心内的情绪，对师父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那若是当今圣上追问起此事，我当如何作答呢？”
“圣上不会问的，圣上或许都不会知晓。”赵大人望着刚刚升起的一弯新月，幽幽地说。
“为何？”
因为……妖兽出，盛世灭。
赵大人看着一片厚云缓缓遮住了新月，终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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