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方面精心策划的外交迷雾，终究还是产生了一些效果。
欧美各国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持续向重庆施加压力，迫切希望看到东亚战火能够暂时平息，以便他们能更专注地应对欧洲岌岌可危的局势。
这股国际暗流，汇同国内一部分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的“主和”声浪，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氛围，将重庆当局缓缓推向了那张他内心极度抗拒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谈判桌。
山城重庆，迷雾重重。
曾家岩官邸深处，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压抑着极致愤怒的低吼，即便隔着厚重的房门，也让门外侍立的卫兵们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无耻！无耻之尤！”
钟先生罕见地失态了，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方才被他扫落在地的茶杯碎片和茶水溅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他指着窗外，仿佛那些操纵国际舆论的欧美政客和阴险狡诈的日寇就在眼前。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日本人一边喊着和平，一边往上海、天津增兵！军舰在东海游弋，运兵船一刻不停！这是谈判的态度吗？这是砧板上的屠夫在磨刀！”
他猛地转身，看向屋内几位心腹幕僚，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还有那些西洋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包藏祸心！他们只想让中国拖住日本，又怕日本彻底倒向德国，更怕我们……哼！他们几时真正在乎过中国的死活？不过是想拿我们的土地和鲜血，去做他们的交易筹码！”
幕僚们垂首肃立，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接话。
空气中弥漫着屈辱和无奈。
骂累了，钟先生颓然坐回沙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骂，解决不了问题。谈判……还是要谈。至少，要堵住那些悠悠众口，要给‘友邦’一个交代。”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告诉下面的人，谈，可以。但基调不能变：日军必须退出至七七事变之前状态！这是底线，绝无让步可能！”
他深知，这条件日本人绝不会接受，但这戏，必须唱下去。
一番紧锣密鼓而又各怀鬼胎的先期接触与磋商之后，日期定在了三月底。
双方甚至还达成了一个脆弱的约定：谈判期间，全线暂时停火。
但这“全面停火”四个字，却给重庆出了一个大难题。
现在的中国战场，早已不是他一家说了算。北方的延安，以及旋风般崛起、实际控制东北战局的救国军，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
没有他们的认可和配合，这“全面停火”根本就是一句空话，随时可能被日寇利用，挑拨离间。
于是，几封措辞复杂、暗藏机锋的密电，飞向了延安和绥远。
……
绥远，救国军总指挥部。
楚天铭将电报递给一旁的黄旭，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看吧，戏台搭好了，催我们上去唱戏呢。”
黄旭快速浏览完毕，眉头紧锁：“老楚，这明显是鸿门宴。日本人缓兵之计，重庆态度暧昧，欧美拉偏架。我们去，说什么？承认这种屈辱的‘和平’？”
“去，为什么不去？”
楚天铭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锐利，“我们不去，他们就会把‘破坏和谈’、‘不顾民族大义’的屎盆子扣过来。正好给了某些人攻击我们的口实，也给了日本人继续蛊惑人心的机会。”
他转过身，语气坚定：“我们要去。要去当面揭穿日本人的阴谋，要明确告诉所有人，救国军的态度：侵略者必须无条件滚出中国！除此之外，任何所谓的‘和平条件’，都是投降！是卖国！”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也去看看，这座陪都，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老朋友，怕是也等得心急了吧。”
当夜，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运输机在夜色掩护下从绥远机场悄然起飞，钻入云层，向着西南方向的重庆飞去。
……
飞机降落在重庆郊外一个戒备森严的军用机场。换乘汽车，驶入市区。
车窗外的重庆，与楚天铭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又疏离。
作为战时的陪都，它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街道上人来人往，西装革履的官员、商人、外国记者与衣衫褴褛的难民、伤兵摩肩接踵。霓虹灯在雾气中闪烁，照亮了高级酒楼、舞厅的招牌，门口停着黑色的轿车。
报童高声叫卖着刊登“和谈”消息的报纸，声音很快被黄包车的铃铛和汽车的喇叭声淹没。
空气中混杂着火锅的麻辣香气、劣质烟草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高楼大厦背后，是密密麻麻、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和棚户区，像附着在山体上的巨大蜂巢，阴暗，拥挤。
“繁华……”楚天铭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冰，“但这繁华下面，是多少血泪和白骨堆砌的？”
他看到路边有饥饿的孩子眼巴巴望着点心铺子，看到伤兵拄着拐杖在街头乞讨，看到趾高气扬的官员轿车溅起泥水，淋了路边的挑夫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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