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说得很隐晦，但在场除了顾三爷差不多都是人精。
谁都听得出来女医是什么意思，顾三爷自己寻花问柳弄了一身病不说，还传给三夫人。
但两人早已感情淡漠，一个月也未必行几次周公之礼，因此三夫人的症状非常轻。
如果不是妊娠说不定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后脚就能不药而愈，但麻烦的是她腹中胎儿，经由产道降生一定会沾染到脏东西，污血从口鼻灌入避无可避。
所以无论三夫人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她都必须将他生下来，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而她之前生下的两个儿子都是在娘胎里好好的，降生后不久丧命，死因不言而明。
“我要儿子！儿子！生下来，你要什么、咳…我都给你！”
顾三爷匍匐在地上向三夫人伸出手，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背后猎猎作响的长鞭，天地万物化为虚有也比不上对儿子的渴求。
三夫人一直压抑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曾经被她当做天一般的男人如今一滩烂泥。
自古妇人生产无不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何况现在情况特殊，自己的死活他只字不提，一心一意想着还没出世的婴孩，最可笑的是这孩子尚未成形，他就一口一个儿子。
“只要绕过那里，孩子和母体就都能保全，事情也没有那么难。”
齐珞珞置若罔闻，注意力都放在女医身上，女医点头：“的确如此。”
“古书上有‘石剖背方而启生’的记载，涂山古族素有侧开腰腹取出胎儿的传统，如此正好可以避开病灶。不过三夫人症状轻，仍以针石治疗为主，如若临盆还没痊愈便剖腹取子。”
两名女医对视，觉得此法可行，不过开腹生产她们可没做过，到时候自有顾夫人担着。
齐珞珞转向三夫人：“两条路，一先治病再落胎，二开腹生产，如果你确定由我治疗，那么最后的结果二选一。有异议吗？”
三夫人还没回答，一旁的顾四爷收到哥哥求助的眼神情义出头了：“侄媳此举合适吗？”
齐珞珞眯起眼睛：“四叔觉得哪里不合适？”
“自然是哪里都不合适！”四夫人抢白道：“莫说她是你的长辈，没有你一个晚辈替人做决定的道理，就说这高墙一围院子里都姓顾，你要谋害的是三房唯一的男丁，近了说你是不义不孝，往远了说你就是不想让其他房人丁兴旺，怕我们往后分侯府的财产！”
断香火！
对于普通人家的媳妇而言‘口多言’尚且是七出之一，在大宗族这是能将宗妇致死的重罪！
顾擘顾彻两兄弟做壁上观，这个局他们不会多说，一切端看齐珞珞如何应对。
齐珞珞挑眉：“四婶说得对，所以我究竟错在何处呢？
休妻之事是三叔提的，要请医官的是三婶，三叔说了外室的儿子妊娠过半，急着将外面的抬进门给身份，好让香火名正言顺，所以三婶才要落胎。
且不说三叔这话是真是假，但三婶愿意让位出门，事事都遂了三叔的愿，于我何干？”
顾云霆微微勾唇，她过目不忘，复盘众人的言语不在话下，自然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四夫人气结，顾四爷忙接茬道：“就算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为她落胎？你不知道她怀的是顾家的骨肉吗？就算你三叔不要她了，但孩子必须留下！
你不能吃着顾家的粮，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坑自家吧？”
齐珞珞揉着虎口，虽然面上依旧淡然，但顾云霆知道小妻子这种反应是生气了。
只见女子浅笑：“那么四叔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不管不顾，由着她像之前两次一样，将孩子生下来，然后活胎变死婴？而且我进门还不到一个月，于这府中方方面面不甚了然。
三叔却和她共同生活了小半辈子，三叔都不能确定的事，你要我如何了解？
最后，有一句话我不得不提醒四叔，大启律法白纸黑字写着，但凡尚未降生者，其母有权任意处置，无论顾家告到哪个衙门口，都得遵纪守法。
这样说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会不会花落顾家，亦或乱葬岗一捧黄土，还真不好说。”
顾四爷之前没和她对过阵，心想用宅院里那套规矩杀一杀她的威风，不想却对上大启律。
家法再大也大不过国法，顾四爷败下阵来，和四夫人一并灰溜溜地缩到一旁，不想再蹚三房的浑水，三夫人双肩发抖，想要斥四夫人几句，平日里说得亲如姐妹比唱得都好听。
但此时她连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咒骂了。
人情冷暖唯有心知，想她在这富丽堂皇的武侯府里蹉跎岁月，到头来落难时只有一个未深交的小丫头为她出头，个中滋味三夫人这辈子都忘不掉。
顾三爷的一百鞭此时刚刚打完，他知道三夫人腹中的孩子必然不保，惊惧愤怒交织纠缠终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芸芸众生，其中多少魑魅魍魉。
齐珞珞眼底的热忱渐渐冷却，三房四房斗败，事情也算盖棺定论。
但她还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最后，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我想问问何为内何为外？
我是顾家的媳妇不假，但我首先是个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今日我若帮着你们助纣为虐，来日同样的事情轮到我头上谁会替我争一个青红皂白？
往远看，身为女子难免以后要孕育后代，若我担心我的女儿在夫家饱受欺凌又该如何？
要么，我只生男孩；要么，为了不让亲家作妖，我必须将女儿下嫁。
前者，如果每一个女人都这样想，天长日久女子越来越少，于普通百姓老婆孩子热炕头最简单的生活都满足不了，生活没了奔头，还能指望他们在底层为权贵卖命？
于我朝，百姓越来越少，征兵戍边、徭役耕作，所有需要人力的地方都在告急。到时候用不上三代人，大启的国门将不攻自破。
至于后者，我想强强联合这个道理不必多说，图一时安乐代代下嫁贱娶，最终整个侯府的血脉都会被拉低，直至泯然众人。
普通百姓一步走错尚有重来的机会，但朝堂之上行差走错，整个宗族都会被拖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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