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说这话时候，天边那道晚霞终是落了下去，天地之间仅有一丝光亮驱不散雾蒙蒙的昏暗。
云苓心中有些难受，立刻想到了上辈子的过往。
因为她是女孩子，家中没有年轻力壮的男子顶天，在遇到拆迁的时候，一些堂叔之类的亲戚还要来刺激年迈的爷爷，说什么他们一家三口不需要那么多的房子，还不如将面积匀给自己亲戚之类的，有些法盲甚至还忽悠奶奶，说留给她的太多了，会招来她改嫁的妈来眼红霸占。
有些人甚至想要强硬逼迫，要不是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几个亲戚谈不通，这才作罢。
至此，老头儿的性子更倔了......
正想着，就听见里正问道：“两位不知道远志兄弟把房子卖了？”
许是觉得快刀斩乱麻好些，里正又补充道：“连着那十亩地，一并卖予了我儿二武，如今二武在县里当衙役，这地也是她媳妇翠花在忙着。”
两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打在唐老夫妇的头顶，连带着云苓也有些震惊。
原来并非鸠占鹊巢，而是唐远志把老房子卖了？他这一路怎么不说？
唐家众人不敢置信地回身去看唐远志，却只瞧见他躲在妻女身后的畏畏缩缩，垂着头不搭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老太爷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
吴氏已是走到唐远志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卖房卖地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二弟回来了怎么办？当年离家前我都同你说过，家里一切都可处理，就是这宅子和地不能卖，是咱们家的根，有宅子在，你二弟归来就能寻到我们，你，你!”
一路坚毅乐观的老妇人到了此时，终于再也绷不住，流下一行泪来。
“君迁若是归来......连家都找不到了......”
不见踪影的唐君迁，一直是唐家二老的心病。
吴氏一片慈母之心，最怕万一哪天唐君迁回来了找不到家，是以无论唐远志说什么都不同意将房地卖了，只让里正一家帮着看管修缮，地里产出都作为佣金。且说好了，要是唐君迁回来就帮着传信至瑞都。
哪里想到，她的安排早让唐远志这个孽障给坏了。
云苓忙劝道：“祖父祖母，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回来了就好，这些都是小事。”
两人气也是恼怒大儿子实在不争气，到底没有对未来发愁，这一路上云苓表现的种种已经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更不提他们手里还有银子。
是以，唐老太爷很快就平复的心绪，心念一动，试探地问道：“老张，我也不瞒着你，这次回来也是真遇着事情了，不过还好，一家子性命无虞。之前我也不知道远志卖了家里的房地.....”
张里正含笑望着面露难色的他，没有开口。
唐老太爷拱了拱手，“我记得从前修缮屋子时候，还修了几间空屋放杂物。你看，这天都黑了，不知能否容我们一家进去挤一挤？明日待我寻到居所之后就搬。”
他并非是真的非要住下不可，他只想知道村子里对他们的容忍度。
张里正一脸为难，歉意道：“老唐，不是我不愿意哈。是这样的，一文和二武这些年在县衙干活，结交了不少镇里的富户，这不牵头替村里人揽下了送柴禾的生意，那几件空屋和我家后院如今都堆满了柴，都下不去脚何谈住人啊。”
两人到底也有几十年的交情，张里正这话一说出口就有些不敢看唐老的眼睛，只朝着自己屋内喊道：“三牛，把咱们家板车赶出来。”
“老唐，我让三牛送你们回镇上客栈吧。柴房什么的也别提了，就算你能将就，嫂夫人和女娃子们也不好将就的。”
虽然唐家还有一辆平板车，但这么多人，一辆板车可坐不下。
唐老太爷瞬间明白了。
他没再开口，而是转头远眺整个村子。
他们一家子回来这么大的动静，又和里正在外面说了这么久的话，可家家户户依旧大门紧闭，只有寥寥几户的窗子微微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圆溜溜的眼珠子。
听着张里正一口一个的县衙，他就知道自家的事情定然在村子里都传遍了。
在村民们看来，唐家是在瑞都犯了事，虽还能回了村子里，可到底身上有“案底”，和他们说话都要掂量三分，更何况是收容他们住一晚？
他们不欢迎唐家，或者说，他们怕惹祸上身。
唐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好。”
此时，张三牛牵着一头高大的骡子出来了，身后还坠着一辆宽大的平板车。
他为人有些憨实，虽然老爹早就提前吩咐他要送人，可老爹和唐老不动，他也不敢上来招呼，只站在一旁傻等。
“老唐，别嫌弃，这骡车虽说走得不如马儿快，好歹也省了你们走路的功夫。”
“不会，不会。”
唐老太爷正准备招呼着家人上板车，却听见吴氏在一旁问道：“远志卖房子时候，可是将房子里的器具一并卖与了二武？”
“远志大侄子与我家二武写的契书，房子连同十亩田地一并折价一百五十两，因要的急，二武凑钱不容易，远志兄弟就说屋子里的家具当添头送。”
张里正以为是唐老夫人想讨要那些家具，虽说也不值当什么，但自己二儿媳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恐怕又是一场闹腾，便又道：“文书都是在的，这白纸黑字的......"
能劝一个是一个吧。
却听见唐老夫人笑问道：“院子里那株桂花树还在吧？我和老爷成亲时种下的，这人老了就是念旧，容我进去看一眼再走？”
张里正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说那树砍了。
虽未至深秋，没有桂花香，但是那从院子里伸出来的枝丫深绿浓密，足见繁盛。
他顿了顿，就去敲紧闭的门，“翠花，开下门。”
不过才叩了一下，就听见门栓松动的声音，一个妇人开了门。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却不想王翠花径直让开了道，指着那桂花树道：“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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