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沈心梨和二叔、大哥才坐着牛车回到千牛村。
沈家今日的晚饭很丰盛，也很晚。
小鸡炖蘑菇、葱爆羊肉、红烧肉、红烧鸡块、小酥肉、水蒸蛋、蒜香豆角、黄瓜鸡蛋、凉拌笋丝，还有一个蘑菇蛋花汤。
九菜一汤，十全十美。
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家人坐在由两个木桌拼起来的饭桌上一起吃饭。
但此刻，谁也高兴不起来。
就连沈金林都不敢大声嚷嚷。
沈心钰则是悄悄看了看四个大人的脸色后，就又低下了头。
他还在为自己的到来，给堂叔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而感到自责。
张芳菊鲜少有情绪崩溃的时刻，但这会儿她有些憋不住了。
想起下午的一幕，她的眼角莫名红了起来。
下午，二十岁的张家大弟抽空来了一趟千牛村。
悄悄给她塞了一兜子铜钱后匆忙离去。
张芳菊数了数，不到九百文钱。
可每一文钱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这些，都是阿娘和弟弟们一文一文攒起来的。
沈家之前在千牛村的名声不好听。
四水村内，张家的名声同样也不好听。
自从厉害的大女儿出嫁后，就剩下张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子独自过活。
个中的艰辛只有张家人自己知道。
张芳菊想起大弟走前说的那句“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姐，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心中更加惆怅。
家里什么光景，她能不知道吗？
母亲终日操劳，身体一直不好。
地里的活计虽然有大弟和二弟负责，可弟弟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种出来的粮食根本填不饱肚子。
这么些年，她就算有心想去帮一把也无力。
是以，三弟才去县上当了学徒。
她曾在过节时见过一次三弟，他的胳膊上到处都是青紫伤痕。
可三弟却什么也不说，还让她不必担心。
张氏怎么能不担心呢？
三个弟弟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长姐如母，小时候三个弟弟调皮捣蛋，她虽然很无奈，但那也是自己的弟弟。
如今弟弟们知道心疼她了，她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所以，张芳菊才流下感动的泪水。
吴月华也好不到哪儿去，见到一向刚强的妯娌竟然在掉金豆子，顿时也被感染了情绪。
沈富贵倒是想说什么。
但弟妹掉眼泪带动了自家媳妇，他想安慰，却也明白自己媳妇就是个陪哭的。
只能一直给便宜弟弟使眼色。
沈富裕终于意识到媳妇的异常，用胳膊肘推了推媳妇：“我说，这大好的日子，咋还哭上了呢？”
“你要是再哭，大哥又会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张氏看着丈夫一脸关切却又有点无赖的样子，顿时气笑了！
沈富裕啥都好。
最好的一点是心大、最不好的一点也是心大。
见众人都关切地看向自己，张氏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吃饭，吃饭，大家看我干嘛，这可是咱们最后的晚餐了！”
“最后的晚餐？”
沈心梨的思绪被拉回，她咋听着那么不吉利呢？
“不对哦，二婶，这不是咱们最后的晚餐，这是咱们新的开始。”
“以后的日子也会过成这样的，咱们就当这一趟是出远门好了，等出完远门，就再来庆祝一次。”
“我提议，咱们一起碰一次碗，就当是为自己鼓劲、加油！”
沈心梨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对，就决定鼓舞一下士气。
毕竟，心气没了，人就会垮。
她不希望一家人还没出发，心里就已经有了疙瘩。
“对，咱们要为自己加油！”
张氏像是猛然一怔后意识到什么，第二个举起了碗。
沈家人一齐碰起碗，然后开始大吃起来。
不论前路如何，为自己加油，才有新的希望！
沈家一片欢声笑语。
吴家的晚上，却久久不能安宁下来。
经由大夫诊断，吴老太的身体其实早已衰败不堪，是靠一股气儿撑着的。
中午的摔跤，把老太太的精气神儿都摔走了不少。
是以，就算吴老太的腰好了，以后也干不得重活累活了，需要好好休养。
吴家的午饭是老大媳妇做的。
老大媳妇嘴上虽然很不情愿。
但婆婆如今都躺着不能动了，自己就算再没有良心，也不能背个不孝的罪名。
柳梅玉看了半天，最终选择回了自己房间。
反倒是老三媳妇去了灶房帮大嫂的忙。
那会儿凑到老太太跟前的时候，柳梅玉悄悄摸了一把老太太的后腰，那腰都肿得老高了。
老太太那么大年纪，闪了腰，怕是一时半刻养不好，还要吃药，既花钱又不能干活。
在分家和照顾老太太之间，柳梅玉顿时就起了一个心思。
是以，得知大夫的诊断后，她就开始撺掇老二分家。
夫妻二人在房内嘀咕许久，才统一战线。
主要是分家的话，以后谁养老太太，是个大难题。
柳梅玉思索了一下午，还终于让她想出一个方法。
是以，当老大媳妇好不容易做好了晚饭。
在饭桌上，柳梅玉提及这个建议时，吴家人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你竟然让爹娘跟着月华一起去流放？”
吴老大气得面红脖子粗，直接摔了碗。
吴老二吓得往后躲了躲，那碎碗片差一点就磕到他脸上了。
还好这建议是从他媳妇嘴里说出来的。
看他大哥那眼神儿，像是要吃人！
吴老三和媳妇面面相觑，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
一旁的吴老汉蹲在门槛边上，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一生有这么失败过，这都生的什么糟烂玩意儿？
为儿子们辛苦了半生，临了了还要被儿子扫地出门，让他和老伴儿去流放！
那是去流放！
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他看出来了，老二一家是不想让他们老俩口活了！
屋内的吴老太听到这个消息时，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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