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委顿的点点头，还是没吭声。
“可我瞧你像是个厚道人，这一整天又对我们颇为照顾。”魏永明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偷偷放你走，就当咱们两清了。”
“放我走？真的？那...那俺谢谢老弟。”阿祥偷瞄一眼曹老六，怯怯的倒退了两步。
“慢着。”魏永明叫住他，语重心长的劝道：“走可以，但是不要再回什么太平天国了。洪秀全那帮人气数不会长久，你还是去个别的地方，另觅生计为好。”
“是，是，我听老弟的！”阿祥又倒退了几步，急慌慌的转身撒腿就跑。
曹老六等他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背起手看看魏永明：“怎么样，没心事了吧？”
“没了。”魏永明稍一沉吟：“关于何先生和那个姓许的...”
“不忙，你先等会儿，我去去就来。”曹老六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营房。
魏永明在附近找块大石头坐下，片刻之后，曹老六又折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两只小酒坛子：“咱哥俩好些日子没见，边喝边说。对了，先讲讲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到临清来的？”
“好哇，居然有酒？”魏永明打开一只坛子闻了闻，抬头笑道：“巡抚张大人有严令，出征在外一律不得擅自饮酒，你居然敢私藏？胆子真够大的。”
“张大人？那是老黄历喽，新任巡抚可没说过要禁酒。”曹老六仰脖喝了一口，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再说咱俩人在营外，半夜里偷偷喝点又有何妨？”
“新任巡抚？”魏永明一怔：“张大人怎么了？”
“你不知道？嗐，说起来也够窝囊的。”曹老六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气呼呼的指了指营房方向：“长毛围困临清时占了这个庄子，后来何先生奉命率领咱们西城营趁夜杀将过来，首战便一举击溃敌军，夺下了此处。”
“初战告捷？兄弟们战斗力可以啊！”
“那还用说？你是没瞧见呐，那晚我一马当先，手中单刀上下翻飞，长毛挨着便死、碰着便伤，直杀得他们哭爹喊娘，屁滚...”
“别跑题，六哥，先说张大人的事儿。”魏永明轻轻戳了戳他。
“咳，你总是这样扫兴。”曹老六收回思路，没精打采的说道：“总之呢，张大人很高兴，想要上表朝廷为我们请功。不料有个叫胜保的王八蛋，不知与咱们何怨何仇，竟然向皇上弹劾张大人取巧冒功，还造谣说他畏敌不前。”
“胜保？这家伙真不是个好东西。”
曹老六悻悻喝了口酒，把嗓门压的极低：“他造谣就罢了，皇上居然偏信一面之词，不问青红皂白就革去了张大人的职。要我说啊，嘿嘿，也是个糊涂蛋。”
“谁说不是呢。”魏永明深以为然，点着头问道：“接任巡抚的是哪位？”
“由藩台大人崇恩暂署巡抚之职。”
“崇恩？那老小子！”魏永明想起他先前扔下百姓独自逃出临清，忍不住喷了几句。
“崇恩大人那夜出城后又即刻领兵来战，倒也并非一味贪生怕死。”曹老六举起酒坛子与他碰了一下，唏嘘道：“算啦，朝廷用人之事不归咱管，还是说回你们吧。”
魏永明遂将从济南来到这里的种种经历讲了一遍，曹老六听的连连咋舌：“乖乖，你们也太背运了，但凡早一天上路就能避开所有这些破事儿。”
“谁说不是呢。”魏永明悻悻翻了个白眼：“可我们也没想到官军如此不中用，竟然放任长毛如入无人之境，几天功夫就从曹县杀到了临清。”
“长毛声势浩大，官军初时人少，不敢轻举妄动么。”曹老六笑嘻嘻的摆摆手：“行了，说说何先生与那人的事吧。”
“他俩人...其实也没什么。”魏永明信口应付道：“他俩说的是两广方言，我听不太懂。大概是那人曾帮过何先生，算是有恩吧。”
“就那么简单？我看不像。”曹老六一脸狐疑：“若只是这层关系，何先生不告诉其他人也就罢了，又何必瞒我？”
“嗐，这个嘛...江湖上的是是非非牵涉甚广，何先生或许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自己的过往吧。”
“江湖？何先生？”曹老六愕然一咧嘴：“你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魏永明反问。
“要说何先生这人，既有学问又有谋略，本事是很大的。不过他是秀才出身，从没练过功夫，也缺了些豪爽气概，怎么看都不似江湖中人。”
魏永明轻轻一笑：“依六哥看，江湖中人应该是怎样的？”
“江湖中人嘛，自然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嗯...还要武艺精熟，快意恩仇，就像你以前所说故事里的大侠。”
“哈，江湖上若只有大侠，岂不太冷清了？”
“那...起码也得像我三哥那样，习武傍身，镖行天下，替人排忧解难才是。”
“这个定义未免狭隘了些。”魏永明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星，悠然叹道：“我曾听人说过，江湖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曹老六歪头想了想，纳闷道：“这话听着怪玄的。照你这么说，咱俩也能算江湖中人喽？刘掌柜和庞老板呢？也是么？”
“这只是一种描绘，不必具体到每一个人。重要的是体会意境、领悟精神。”
“啥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去到过江湖么？”
“六哥此言差矣。”魏永明哑然失笑：“江湖就在你我身边，又何需去到？”
“切，听你讲的头头是道，好像多么明白似的。”曹老六又喝了口酒，伸着脖子闷闷望向漆黑的远方：“那你说说，江湖究竟该是啥样的？”
“江湖？我虽说不清楚，却有一首诗讲的明白，你听着。”魏永明已有了几分酒意，想起何大庚方才自述的经历，一时间胸中豪气上涌，朗声吟诵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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