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平公听说楚国以章华宫殿为诱饵号召诸侯，便对他的大臣说：“楚国是一个蛮夷之国，居然还能够用宫殿之美来炫耀向其他诸侯，难道我们晋国反而不如他们吗？”羊舌肹大夫则回答道：“诸侯会来拜见国君，是因为听闻了国君的德行，而不是因为听闻了国家的宫殿之美。楚国修建章华宫殿，只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道德，国君怎么能够学效他们呢？”平公并没有听从大臣的建议，反而在曲沃汾水旁修建了一座宫殿，仿照了章华宫殿的制作，虽然规模不及章华宫殿，但是却更加精美。这座宫殿被称为虒祁之宫，平公也派遣使者向各诸侯宣传。髯翁有一首诗感叹道：“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虒祁复效尤。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各个国家听说了落成典礼的消息，都暗自嘲笑晋国的行为。然而，虽然如此，他们却不敢不派使者来祝贺。只有郑简公因为之前参加了楚灵王的会议，没有朝见晋国国君；卫灵公因为刚刚继位，也还没有拜见晋国国君。所以，这两个国家的国君亲自来到晋国。在这两个国家中，卫国的国君先到达。
话说卫灵公行至濮水之上，天色已晚，便在驿站中住宿。夜半三更，他无法入睡，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在弹琴。于是他披上衣服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倾听。那琴声非常微弱，但清清楚楚，是从未听过的新曲调，非常动听。卫灵公试着询问身边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听到。”灵公一向喜欢音乐，有一位太师名叫涓，擅长创作新曲，能作出适应四季的乐曲。灵公非常喜爱他，无论出入都让他跟随。于是灵公让身边的人去叫师涓过来。师涓来到时，琴曲还没有弹完。灵公说：“你试着听听，这声音像是鬼神在演奏。”师涓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琴声停了之后，他说：“我已经大致能理解它的曲调了。不过需要再住一晚，我就能把它完整地写下来。”于是灵公又住了一晚，半夜时琴声又再次响起。师涓拿起琴来学习，完全掌握了这首曲子的精髓。
到了晋国后，朝贺的礼仪完毕，晋平公在虒祁台上设宴。酒喝得正高兴时，平公说：“早就听说卫国有个叫师涓的人，擅长创作新曲，这次有没有带来？”卫灵公站起来回答说：“他就在台下。”平公说：“那就请让他上来。”卫灵公把师涓叫上台。平公也把师旷叫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上了台。师涓和师旷在台阶下跪拜行礼后，平公让师旷坐下，师涓则坐在师旷的旁边。平公问师涓：“最近你有创作什么新曲吗？”师涓回答说：“在来的路上，我偶然听到了一个新曲，希望能用琴演奏出来。”平公便让身边的人摆好琴，取来一张古桐木制成的琴，放在师涓面前。师涓先将七根弦调好，然后轻轻拂动指尖开始弹奏。才弹了几声，平公就赞叹不已。但曲子还没弹到一半，师旷突然伸手按住琴说：“停下来，这是亡国之音，不能继续弹下去。”平公问：“为什么会是亡国之音？”师旷回答：“在殷末时期，有一位名叫延的乐师，与纣王一同创造了靡靡之音，纣听了之后非常入迷。这个声音就是那个时期的音乐。但是后来武王伐纣，延带着琴向东逃跑，最终跳进濮水自尽。从此之后，只要有人在濮水这里弹奏好的音乐，就会听到他的声音从水中传出。师涓在途中所听到的声音，一定是来自濮水之上。” 卫灵公听了这番话，暗暗感到惊异。平公又问：“这首曲子是前朝的乐曲，演奏它有什么害处呢？”师旷回答：“纣王因为沉溺于淫乐，导致国家灭亡，这首曲子是不祥之音，所以不能演奏。”平公说：“我喜欢的是新曲，师涓你继续为寡人演奏吧。”师涓重新调整琴弦，完整地演奏了这首曲子，旋律婉转，充满了抑扬之情，如同在诉说，又像是在哭泣。平公非常高兴，问师旷：“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师旷回答：“这首曲子叫做《清商》。”平公说：“《清商》是最悲伤的曲调吗？”师旷说：“《清商》虽然悲伤，但还不如《清徵》悲伤。”平公问：“我能听到《清徵》吗？”师旷回答：“不能。古代能听《清徵》的君主，都是具有德行和道义的人。现在您的德行浅薄，不应该听这首曲子。”平公说：“我很喜欢新曲，你不要推辞。”师旷没办法，只好拿起琴弹奏。一弹奏，一群玄鹤从南方飞来，逐渐聚集在宫门的屋梁上，数一数共有八对。再弹奏时，那些鹤飞舞着鸣叫，有序地站在台阶下，左右各八只。第三次弹奏时，鹤们伸长脖子鸣叫，展开翅膀跳舞，音乐和谐动听，声响直冲云霄。平公拍手叫好，满座的人都很高兴，台上台下的观众都充满热情地赞叹不已。平公命人取来一只白玉卮，满满地斟上美酒，亲自赐给师旷，师旷接过酒杯便喝了下去。平公感叹地说：“音乐到了《清徵》的境界，已经无法超越了！”师旷回答：“还有比《清徵》更出色的，《清角》就是其中之一。”平公惊讶地问：“真的还有比《清徵》更优秀的音乐吗？为什么不让寡人一起听听？”师旷说：“《清角》更不比《清徵》，我不敢为您演奏。古时候黄帝曾经在泰山上召集了鬼神，驾着象车驾驭蛟龙，掌管毕方，征服蚩尤，风伯吹散尘埃，雨师降雨洒路，虎狼为前驱，鬼神为后随，螣蛇匍匐在地上，凤凰盘旋在上空，这些鬼神们聚集在一起创造了《清角》。但是后来君主的德行日渐衰退，不足以征服鬼神，神仙与人类隔绝。如果演奏这首曲子，鬼神们就会聚集起来，会带来祸害而不是福祉。”平公说：“我已经老了，真的想听听《清角》，即使因此而死也没有遗憾。”师旷坚决推辞。平公站起来，一再逼迫师旷。师旷无奈之下，又拿起琴弹奏。一弹奏，西方出现了黑云；再弹奏，狂风突然刮起，吹裂了帐幕，摧毁了俎豆，屋顶的瓦片乱飞，廊柱都被吹倒。过了一会儿，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台下的水深达几尺，台上没有不湿的地方。随从们都吓得四散奔逃，平公吓得脸色惨白，和灵公一起躲在廊室之间。过了好一会儿，风停雨止，随从们逐渐聚拢回来，扶着两位君主走下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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