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家有三分田，炕有贤惠妻，父母健在，儿女双全。
这一世便功德圆满。
黄延前半辈子还真的说得上功德圆满。可惜人到中年，这条路竟然转了个弯，让原本该走向人生巅峰的他，生生给停在半路。
可真是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这一日，他正在书房里喝茶，肚子里的火未来得及消下去，候在外头的小厮又跑了进来，“老爷，都南绸庄的李老板，天香阁的刘老板，还有茶庄的……”
“行了！”黄延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他们都怎么说？！”
“他们说……说让老爷您给个准话。”
“准话？我自己还没准话，上哪儿给他们找去？”黄延眉头一皱，还未消下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这下，怕是连喝好几杯茶都压不下了。
原来瞧着他们也不是那忒小气的人，这才少了一批货，就跟个乞丐似的日日上门讨要。他自己的钱也亏进去了，上哪儿找货去。这私运本就有风险，早就谈妥了的，也不知这次怎么就忍不住了。
思及此处，他的额角便只觉得突突地跳。若不是这次下了一笔大的单子，他也不必急着出海。没来得及准备充分，又出了这样的事，可真是人财两空。
再说，这生意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不过一跑腿的，还不知怎么像上头的回话呢。自己的钱也没捞出来，这下都问他要，他该找谁要去。
小厮还在书房里等着回话，见他面色不好，揉着额头半晌不说话，心里头也有些惴惴不安，又尝试着喊了一声，“老爷，李老板他们如今还在正厅里待着，您看……”
黄延这次反应过来，便摆摆手道：“让他们先回去，三天后我自会给他们消息。”
小厮听令后，忙不迭地出去回话。想着老爷别把火发到他身上就行。
黄延又令身边的常随给他备车。
两刻钟后，又驾着车去季府。
自季方平来扬州之后，深有常住的打算，便在离衙门不甚远的地方买了座宅子，一家人皆住在里边。黄延是这里的常客，守在侧门的小厮瞧见他的马车，便上前迎了过来。
黄延也不用别人领着，直接就往里头走去。
季方平五十左右，正是知天命的年纪。身材微微发福，脸上总带着和善的笑容，闲居在家时便穿一身玄青色云纹道袍，随意绾一个道髻。身上没有迫人的气势，看上去并不像高居三品的官员。
黄延平日里也不如何畏惧他，言语间多是轻松自在。可今日却不敢露出半分嬉笑之色来，虽则他只是个跑腿的，可此事到底是他负责，丢的又是眼前这位的货，哪敢有半分轻快的？
哪怕季方平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也二话不说的跪了下来，“大人，小人该死。”
“货的事，本官已经听说了。”
季方平平日里少有这般说话的时候，虽则语气不咸不淡，可黄延能察觉出来，对方心里头压着怒意。这事换作谁都不好受，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更觉得忐忑起来，又磕了个头，“小人命人去那一带找过了，都没瞧见船的影子。最近这些时日，海上不太平，小人料想……料想那两船货怕是受了影响。”
“你这意思是——那两船货凭空消失了？”季方平重重地哼了声。
黄延心里头一跳，复又硬着头皮说道：“近两年，海上风暴较为严重，兴许是不小心给卷进去了。谁也没料到路上会出这样的事……”
季方平目光一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他们并非头一次出海，那条路也非头一天走，怎么就能出事？你上次是怎么同本官说的，是你说这批货量大，要早些走。结果呢？银子赚回来没？”
黄延连忙叫苦不迭。
“大人，小人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否则也不会让船早些走了，原是想着能多挣点。您有所不知，那片海域的确不大太平，这几年频频出事，我们的船怕也是撞上了……”
季方平知晓此刻说这些也是为时已晚，当下又问道：“那些人怎么说？”
这是问其余那些入股的人。
谈起此事，黄延的脸色又难看几分，“这消息刚传出去，他们就一个个的都找上门了。日日向小人讨要货物，您说，这让小人从哪儿给他们找货？这小人的钱还没回本呢。
小人也同他们说了，让他们稍安勿躁。可这些人，平日里瞧着乖巧，赚钱的时候一句话不多说。现在出事了，不体谅几分，把此事压下便也就罢了，反倒闹腾起来了。
说是要不赶紧把钱垫付给他们，他们便想法子取，口气倒是大得很。可这事是早就谈妥的，有钱大家伙儿一起挣，亏了各自承担。如今……您看如何是好？”
黄延这下又将事交给他了。
他这些话明面上是在转述那些人的意思，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心里头的？若这里边全是他们入的股，亏便也罢了，各自承担。可偏偏这里头还有部分是交的风险费，这下亏了，自然是他们这方承担。
这几条路都是走了许多年的，又找了经验丰富的领队，往常除了遇到海盗，略有损失，或者去特定的某些地方外，从不出差错。这几年，跟海盗打过不少交道，有了经验倒不惧这许多。
且此次出海，只为了生意，不曾想过做别的事。因而才从中抽取了部分银两，这本是稳赚不赔的。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季方平的脸色亦不太好看，这些钱他倒不是拿不出。可他自己也投了钱进去，亏了不说，还要拿钱赔给他们，这事做起来哪能平心静气的？自是能怎么拖便怎么拖。
再者，他舅舅生辰将至，又向来是两袖清风，轻易不肯承他们这些好。历年的生辰礼亦让他费尽了心思，本是等着从这批货里找个好物件送给他，可谁知会出这样的差错？
看来，今年这盐价只能往前提一提了。
他如是想。又摆摆手，让黄延退下，“跟他们说，年关之前同他们结清。”
“可这……还有好几个月，他们怕是……”黄延依旧跪在地上，脸上露出几分迟疑。
季方平脸色顿时一冷。
“若是不同意，这些钱也别想拿到。”
黄延被他这脸上的寒意下了一跳，连忙说道：“请大人放心，小人定会好好同他们说，不会让他们做出糊涂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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