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静静地听着，脸上平静无波，内心却已洞若观火。瓦伦堡的回应堪称精妙绝伦——他刻意回避了具体的忠诚抉择，而是描绘了一幅融入全球精英阶层后所能拥有的权力与自由图景，试图用"更大格局"的迷幻药，来消解那份深植于血脉的家国烙印。
然而这番高论非但没有打消李焕的疑虑，反而如一盆冰水浇顶，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这场"合作"背后隐藏的深远图谋。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有坚定立场的合作伙伴，而是一个能被同化、被吸纳进其全球体系的"自己人"。
恍惚间，李焕想起多年前与杰克马的一场深夜对谈。那位电商教父也曾以相似的语调，高谈"超越国界的商业文明"，宣称"企业家应该属于整个世界"。
当时只觉得是成功者的豪言壮语，此刻在瓦伦堡这间充满象征符号的书房里重温，却让人脊背发凉。
这两套说辞何其相似？都在试图解构国家的概念，都在宣扬某种看似更高级的归属。
但李焕在心底冷笑：真的有人能真正超越民族与国家吗？
"你说的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个世界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之中。"李焕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洞穿表象的锐利。
"没错！"瓦伦堡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知音，"经济全球化，简直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创造。正是它，造就了人类有史以来最辉煌的繁荣盛景。"
"可是，"李焕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如炬，"您认为，经济全球化能一直高歌猛进吗？"
"这难道还有疑问吗？"瓦伦堡失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幼稚的问题，"经济全球化是历史潮流，不会因为任何政府、任何政客的意志而改变。"
"对此我毫不怀疑。经济全球化确实是大势所趋，不是任何政权能够轻易逆转的。"李焕缓缓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但是，您难道没有发现，您脚下的这个国度，这个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正在悄然滑向反全球化的浪潮之中吗？"
瓦伦堡闻言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李焕会从这个角度切入，更没想到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对漂亮国的内部矛盾有如此敏锐的观察。
李焕不待他回应，继续层层推进："经济全球化确实是从您脚下的这个国度开始勃兴，并席卷全球。也正是它，造就了这个国家近三十年来无与伦比的繁荣。但是——"
他刻意停顿，让接下来的话语更具分量："这无与伦比的繁荣之下，是广大制造业工人实际收入的停滞甚至锐减。全球化带来的巨额红利，绝大部分流向了极少数人，比如您和您所在组织的成员。而数以百万计的一线劳动者，反而在这场盛宴中利益受损，甚至失去了工作。"
李焕的声音愈发清晰："这种利益分配严重失衡的状态显然不可持续。当那些被遗忘的群体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当他们发现自己被这个体系抛弃时，他们必然会用手中最有力的武器——选票，来做出选择。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您还能如此确信，全球化的浪潮会在这个国家一如既往地奔涌吗？"
李焕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瓦伦堡的心上。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
"两百多年前，你们的先祖乘坐五月花号来到这片新大陆，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度。"李焕的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我想说的是，你和你的先祖一样，从未真正把这片土地当作自己的家园。"
瓦伦堡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李焕毫不退缩地继续："在你们眼中，这不过是一片可以肆意攫取财富的沃土，一个实现野心的舞台。你们从不对这片土地负责，当它不再能满足你们的欲望时，你们随时准备着扬帆远航，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番直指核心的话语让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瓦伦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上的双剑图案，这是他内心波动的罕见表现。
"你们就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李焕的声音愈发清晰，"不同的是，你们放牧的不是牛羊，而是资本。当一片草场被啃食殆尽，你们就会转向下一片绿洲。这种生存方式，注定了你们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做'扎根'。"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全视之眼的徽章前，意味深长地说："这只洞察一切的眼睛，却始终看不见脚下土地的真实需求。你们精心构建的全球网络，最终却成了隔绝你们与这片土地的屏障。"
瓦伦堡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用完全认真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李焕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刺穿了他精心构建的认知壁垒。
"而我们不同，"李焕转身面对瓦伦堡，目光坚定，"五千年来，我们始终与脚下的土地同呼吸、共命运。我们相信'天人合一'，明白任何发展都必须建立在对家园的责任之上。这就是为什么，当风暴来临时，我们选择加固堤坝，而不是另寻新大陆。"
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在两个代表着不同文明的智者之间跃动。这一刻，不仅仅是商业合作的谈判，更是两种生存哲学、两种文明理念的碰撞。
李焕缓缓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乌黑的夜空："我可以尝试超越我的国籍，但我永远无法超越我的文明。这文明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塑造了我的思维方式，定义了我看待世界的角度。"
转身面对瓦伦堡，李焕的目光变得深邃："恕我直言，你们眼下奉行的这种模式，恐怕也并非长久之计。漂亮国的繁荣表象掩盖了太多深层次的问题——贫富悬殊日益加剧，社会撕裂难以弥合，政治极化愈演愈烈。这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建立在债务泡沫和金融游戏之上的繁荣，就像用沙子筑起的高塔。"李焕的语气中带着洞见，"当潮水退去，谁在裸泳便一目了然。而我们的文明，历经五千年风雨洗礼，早已深谙'厚德载物'的真谛——真正的繁荣必须建立在坚实的根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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