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咱们可以聊聊这些不容易和委屈。其实在足球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去听你的委屈，听你谈不容易；不会有人听了这些委屈和不容易来同情你。足球这个世界里，只拿结果说事。——李玮峰
同方蔚然猜测的一样，龙小猫果然藏在青蛙坡下的大榕树洞里。
为了不让人瞧见，这孩子大概天亮之前就藏进来了。这会儿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靠在树根上正睡得香甜。
“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方蔚然轻轻把她推醒。
认清是方蔚然，女孩一瞬紧绷的身子又软下去，迷迷糊糊靠着她蹭了蹭，语气也莫名带了点儿撒娇：“我不出去。”
“他们已经开车去县城了。”方蔚然坐下来，让龙小猫能靠得舒服些，“别高兴得太早，吴彤没去。”
“可是……”
“你想把位置让出来，就没想过对方不一定想要？”
龙小猫的眼睛瞬间睁圆，似是说“居然还有人不想打比赛？！”
“反正我不抢他的！”她看着方蔚然，严肃地强调道，“我只想打比赛，没想过让他打不了比赛。”
方蔚然摸摸她的头：“吴彤不是因为抢不过你才退队的，也不会因为你这样就回来。
黑暗中，龙小猫的脑袋低垂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嘀咕：“是教练不好。”
方蔚然不想替龙峤辩护。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女孩抽了抽鼻子：“我读书很笨的。”
方蔚然不解地看着她，静静听她说下去。
“我阿爸很聪明，会帮老板管人。我阿妈很聪明，会算账，还会教我们功课。我的阿弟都很聪明，经常拿奖状回家。我不行，课文背不下来，做过的题也会再错，阿妈怎么教我都考不了全班前十。”
“后来他们就说算了，还是让阿弟他们去上补习班。阿妈也不盯着我做功课，只盯阿弟。我打了人，学校不要我。半夜起来喝水，听见阿妈说反正我不是读书的料。”
龙小猫把脸埋进方蔚然的前襟：“我不乖，我读书不好，我把人打伤了……我好想阿妈再教我写作文，煮面给我吃。”
方蔚然轻轻拍着女孩的背，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被放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她过早尝过这滋味，所以才会觉得对不住吴彤。
“不会算了。”方蔚然向女孩保证，“吴彤还没有正式退队，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回来，如果他自己愿意回来踢球。”
“他愿意的。”龙小猫很肯定，“别人训练好就走了，他练完还会偷偷再练一会儿，我看见的。”
方蔚然有些意外，更有些欣慰：“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不过不能是你今天这种办法。”
龙小猫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我没乱跑，我就在这里藏着——龙教练找不到，找到了他那个大块头也进不来！”
说到最后，她狡黠又得意地弯起了眼睛。
不能乱跑，这是方蔚然在龙小猫进球队之前同她的约定。现在方蔚然决定，约定还要再加一条。
“不可以不打招呼就离开。”她严肃地说，“不告而别会让人很担心。”
龙小猫嘟哝着“没人会担心我”，但眼睛还是亮了亮。
“有人会担心自己是件好事。”方蔚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但是让人担心却不是好事。会担心是因为在乎，经常担心就会把这种在乎一点点用光。”
女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方蔚然垂下眼，借着树洞里的黑暗掩去脸上的怅然：“从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一天他不打招呼就走掉了，我担心了很久，找了他很久。”
“找到了吗？”
“没找到，他是自己回来的。”方蔚然笑笑，“现在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讨厌得很，再也不要担心他啦。”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一只小手盖住，软软暖暖的。
“莫难过。”龙小猫小声说，“以后我去哪里都告诉你。”
下午，去比赛的人回来了。车还没到寨口，就有人等着欢迎胜利而归的健儿，等到的却是稀稀拉拉、垂头丧气的几个人。想问问比赛结果，一对上他们的眼神，问题就自动缩了回去。
“其他人咋还没回来哩？”妇女主任吴银妹讷讷地问了一句。
杨八一摇摇头，推着自家崽朝家走：“他们喝酒去了。”
“老子也想喝酒！”杨宇航扯着嗓子号。
杨八一的巴掌已经扬了起来，这一次却是轻轻的落在了儿子的后脑勺。
其他人这酒喝得如何暂且不提，石大力是着实喝痛快了。
往常来县里开会，他不顾自己腰椎间盘突出的老腰，不是骑摩托，就是拦过路客车，今天大手一挥拦了辆出租车回寨子，还不让龙峤坐前面。
“几十块钱的事，你石三叔还给得起！”
今天多喝了几杯，他难得话痨，拽着龙峤在后座絮絮叨叨：“平时都笑我抠搜，不是我抠搜，是寨子真的没钱。但凡不是这么缺钱，也不能用你们给。你们年轻人在外面讨生活，看起来都风风光光，哪个是真的容易？修桥铺路占尽小辈的便宜，是我们做长辈的无能，是你石三叔无能。”
说着，几颗浑浊的老泪就滚了下来。
转眼又嘿嘿嘿笑起来了：“这下子好咯，在领导面前挂上号嘞。他们说的那什么体育强县，什么民族特色经济，不管是搞啥子，总归我们应该也能分到一口汤……”
他倒在后座上一会儿，嘟嘟哝哝地算一下集体收支，一会儿数一下返贫监测，忽而又用力拍龙峤手臂：
“多亏你嘞龙狗崽……这个足球队，还真搞起来哩。都说搞不成，搞不成，现在怎么说？刚才县长还夸奖我们来着，群众体育，重在参与……参与就对嘞！小方书记这下可没话讲咯。”
说起方蔚然，他又感叹：“我就说嘛，那么聪聪明明一个高材生，咋个有些事情就是不开窍。哪晓得人家不是不开窍，是起点就和我们不一样哩，用不着开窍。你晓得小方书记家里是做啥的？说出来吓人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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