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孙延召直奔郭府，按照海大宝所说的路线，先从侧门进入。而后途经前院到后宅。
一路上的仆从皆对他点头示意，显然如海大宝所说自己在府中下人中的地位颇高。
虽然如此，可这些不过是表面客气罢了。他能从这些人的眼中感受到一丝不屑，甚至一小部分人都不愿藏在心中。
“呸，狗阉人。装鸡毛。”
孙延召闻言只是稍顿脚步就接着往前走，权当没听到好了，反正骂的也不是自己。
郭府的奢侈，直到他穿过内宅的三重垂花门，才切身感受到。
面前一股暖腻甜香扑面而来，混着糖炒栗子与蜜桔的熟烂气味。这气味锁在深宅里，甜得发闷，嗓子眼都觉得腻的慌。
长廊下悬着十数盏琉璃灯，整颗琉璃掏空了肚腹，里面镶嵌着鹅卵大夜明珠，黑暗中散发着光晕，这光晕润的都能滴出水来，怕是随便一颗都价值千金。
而脚下铺的乍看是青砖，细瞧才见缝里竟嵌着金丝菊纹，好似每一步都踩在绵软的富贵上。
而最扎眼的是当庭几只青瓷大缸，缸里晚荷早过了节气，花瓣蜷着焦边，却硬被地龙炭火烘出病态的嫣红，像美人颊上不肯褪的胭脂。
两个穿杏子红绫袄的女使捧着鎏金手炉走过，冲着孙延召招呼道：“大宝，你可算回来了？韩夫人一直找你呢。你赶快去吧，真把夫人惹怒了，仔细了你的皮。”
韩夫人？据海大宝介绍，这韩夫人虽然称为夫人，实际只是郭无为的一个妾室，也是后宅斗争的一把好手，几年里已经不声不响斗倒了几个没脑子的妾室，如今更是很得郭无为的恩宠。
孙延召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发声，回道：“谢谢两位姐姐，我这就过去。”两个女使笑吟吟地离开，带起一阵温吞吞的香风。
孙延召停下脚步低头盯着自己灰布鞋尖，那鞋正踩在一朵金菊纹上。这满院的暖，这逆时令的花，这甜到发腐的香气，都是由富贵堆砌而来。
再想着晋阳的百姓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眼前竟如此的奢靡，甚至远超赵匡胤的后花园。果真如杜甫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正当他还在感慨之际，前方的拐角走出一个年近五十、雷公脸的道人来，这人一张雷公脸上却生的额头宽阔方正，下巴略凸，嘴巴像鸟一样，唇薄，嘴尖。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玄色道袍，若非有海大宝的提前讲述，还真以为面前的是个方外之人。
孙延召赶紧躬身施礼：“郭真人。”
这郭无为早年是个隐居武当山的道人，即便如今位极人臣，仍是一身道袍打扮，最喜别人喊他“真人”。
郭无为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大宝啊，杨夫人这两天如何？可有好好进食？”
这杨夫人算是郭府真正的当家主母。不过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郭无为爱穿道袍，杨夫人则整日吃斋念佛，后宅之事也极少掺和。
不过全府上下谁都知郭无为爱惨了杨夫人，对杨夫人那是死心塌地，如今虽然位极人臣、妻妾无数，可杨夫人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个。
杨夫人自然也是那位韩妾室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孙延召答道：“夫人一切都好，许是这两日变天，胃口不佳，已经请了大夫来调养。”
郭无为缓缓点头：“好！好好伺候着，若让我知晓你们敢怠慢夫人，可就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了。”
孙延召把头埋得更低，捏着嗓子让声音里透出恰当的惶恐：“真人放心！小的们伺候夫人，万万不敢有半点怠慢。”
郭无为似乎“嗯”了一声，那如同鸟喙般尖削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没再多言，抬步离去。直到那玄色道袍的衣角消失在廊柱后，孙延召才将卡在喉间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这口气还未吐尽，一个年逾四十、面容肃穆的姑子像影子般悄然而至，冷声道：“海大宝，韩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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