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也快到尾声了，天色也一天比一天暗得早了。
他刚把车驶出医院的时候，就接到了程陶的电话。
电话那头，程陶的语气虽然很温和，但是程景珩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威严，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大概是在领导这个位置上坐太久的缘故吧，和自己的儿子说话时也夹杂着几分对下属说话的语调。
他大概意思就是问了一下程景珩和裴窈明天晚上有时间没有，如果有时间就回家一趟，他说他很久没见到程景珩了，有些挂念他。
程景珩听到他这样的说辞，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更加漠然，甚至还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虽是如此，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程陶说完了，许是程陶也察觉出了程景珩的不耐，于是急忙结束了自己的絮叨的话，短暂沉默了几秒，程景珩才淡淡开口道。
程景珩：我问一下窈窈，再给你回话。
那头的程陶听到程景珩这样说，有些意外程景珩没有直接把他电话挂了的欣喜，急忙说好，又嘱咐了几句让程景珩开车回家小心点，又让他工作别那么拼命，诸如此类的话。
程景珩这次没再多言，直接将电话挂了，于是就有了裴窈收到的那条消息。
回到家之后，程景珩坐在电脑前，查阅着资料，最近收治了一个病人，情况有些复杂，其实这个病人的病情倒不是罕见，只是让他有些难办的是这个病人不愿意配合治疗。
病人名叫王庭芳，今年78岁，是一个独居老人，今天下午在楼下和邻居晒太阳的时候，聊天间王庭芳对邻居李佩佳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呼吸困难，前段时间就是有些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后来就是咳嗽，当时她以为是换季天凉，自己年龄大了，抵抗力下降，可能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感冒了，但是都快一个月了这感冒都还没好，最近这段时间她咳嗽都开始咳血了，而且有时候还会背部疼。
王庭芳退休前是个人民教师，平时在邻里间人缘都很好，为人和善。她十年前独生女因为意外离世，前几年也老伴走了，邻居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加上年纪又大了，所以平时都很照顾她，今天其实王庭芳的本意就是把这件事当个谈资说说就算了，可是李佩佳听了之后，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在她强烈要求下，将老太太送到了医院，并办理了住院手续。
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对侧肺叶内出现了多个肿瘤结节，不过还不能判定是否为恶性，需要进一步穿刺确定肿瘤性质。
不过根据程景珩多年的经验再结合王庭芳出现的那些身体特征，综合判断下，他预计情况不容乐观。
昨天穿刺结果出来了，肿瘤是恶性的。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是程景珩还是有些惋惜。
上午他去医院的时候，王庭芳主动来他办公室找了他，提出自己想要出院。
她说：程医生，我知道我这个病治不好了，我都已经78岁了，我已经活够了，这辈子啊，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家里只剩我一个老太婆了，我也不想浪费咱们国家的医疗资源，我就想回家，守着我那个家，然后等我老头子还有我女儿来接我走……
提起已故的丈夫和女儿，王庭芳浑浊的眼睛红了红，眼泪也顺着沟壑纵深的脸滑落，她伸出蜡黄枯槁的手将脸上的泪抹去，还对着程景珩笑了笑，看得出来，她是和很和善的老太太。
程景珩本想劝慰几句：王阿姨，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庭芳笑着打断了。
王庭芳说：程医生，我知道您想劝我继续治疗，谢谢您，但是我也希望您能尊重一下我这个老太婆的意愿。
王庭芳这话说得温柔又坚定。
那想劝慰王庭芳治疗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如鲠在喉，接着又看到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办公室那孱弱的背影，程景珩能做的只是帮她找了个护士，陪她回了病房。
这番话，让程景珩想了很多。
包括现在。
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可是同时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一个人。
作为医生，他和死神抗争，将无数求生的人从死神手里夺回，可是前提是，那些是求生的人。
可是求死呢？
一个装睡的人是无法被唤醒的，同理，一个求死的人，或许死亡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矫情点可以说那是生命的升华。
可是，他是一个医生，对于‘死亡是生命升华’这个说法，他无法苟同，他不能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消亡。
或许是因为他小时候看到过母亲缠绵病榻前的痛苦，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后来他做到了，可是他的母亲却在他考入同阳医学院没多久，便早早离开了他。
他选择这个职业，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母亲，可是说到底，母亲只不过是这个选择的诱因，对于这个职业他是带着崇高的敬意，以及对生命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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