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公室居城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龙池宫西苑那座被遗忘的破败小观里,只听得见“咔哧”的咀嚼声。江畋斜倚在布满蛛网的供桌旁,怀里揣着一大捧从膳房伙厨间搜来的米酥和糖糕,另一手抓着大半块蜜炙鹿肉大快朵颐,带着甜卤气息的油脂和汁水,顺着指缝偶然溅在作为铺垫的雨披上,他浑然不觉。
供桌另一侧的角落,灵素缩在断窗下的阴影里,瘦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她的银链已被江畋用刀斩断,腕间勒出的红痕还在胀痛,额角也沾着未干的血污——那是从祭台摔落时粘上的。还有胸腹间被强行灌水,持续呕吐残留的火辣辣灼痛;但比起身体的痛,心底的惊惶与疑惑更让她坐立难安。
她偷偷抬眼打量江畋,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他咀嚼的动作堪称鲸吞,喉结滚动间三五下就消灭了一块块糖糕、炙肉,偶尔抬手抹一把嘴角,露出手腕、臂肘遮不住的累累旧疤新痕,那柄射杀道人的转簧火铳,就随意丢在脚边,黑幽幽的铸铁枪管,泛着让人胆寒的冷光。
“你……”灵素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刚开口就被自己的气音呛到,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江畋瞥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怀里又摸出一块米酥,丢到她面前的垫布上;那是原本是用来包裹她的半截锦缎帷幕。带着胡麻、生仁和核桃碎的米酥滚了两圈,停在她沾着泥污的小巧赤足边,上面还带着他指尖的压印。
灵素盯着地上的米酥,这种平常令她觉得发腻的吃食,此刻似乎拥有莫大的吸引力;但她指尖绞着破损如丝缕的裙角,想起殿阁里江畋对道人说“爱杀就杀”的冷漠,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你明明说……不在乎我的死活,为什么还要救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位从小抚养她的长辈曾说,天家的骨血不能轻易示弱。
江畋终于咽下嘴里的食物,嗤笑一声,将啃光的碎骨头丢在地上:“顺手。”他起身拍了拍衣袍,走到断窗边眺望远处的烟火,“刚好撞上梁浜的人拿你做祭品,杀得兴起罢了。”他回头扫了眼灵素,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这尊贵血脉的小‘引子’,活着比死了有用——至少能让梁浜像丢了魂的野狗一样乱跳,我就念头通达了。”
灵素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错愕,泪珠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手背上。她看着江畋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个人既不是救苦救难的侠士,也不是趁乱作恶的乱兵。他的刀砍向敌人,却也让她从血池边活了下来;他话说得冰冷,却又丢给她果腹的吃食——这样矛盾的人,让她既害怕,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依赖。
“那……那你要带我去哪里?”灵素鼓起勇气追问,小手紧紧攥住裙角,指节都泛了白。江畋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去哪里?当然是离开这处,纷乱不休的是非之地。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血污的小脸上,“别添麻烦就行,不然……”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脚边的火铳,黑铁枪管在光线下闪了闪。
灵素的身子瞬间绷紧,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小观外的风卷着远处的厮杀声传来,供桌下的米饼残渣旁,几只灰雀凑上前来啄食,江畋抬手挥赶,惊得雀鸟四散。他望着窗外被火光染红的天际,眼底渐渐积累起更多的玩味——广府城内的乱局才刚开始;但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指引,随着再度陷入沉寂的此身残念,却还是一头雾水。
“我不是‘引子’,我是大梁国朝的明慧君。”灵素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腕间红痕,“承蒙相救,岂有忘恩负义之理。只是当下,我不晓得谁人可以信任,只能厚颜再求一事。只要能将我带出,这个险境,便可获得我家尊长的酬赏,无论是金帛子女,还是富贵前程……”
江畋挑眉,终于正眼看向她——这小丫头不再缩着肩膀,虽脸上还沾着血污,可抬眼时澄净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天然居养的贵家气度。他从怀里摸出块油布,擦了擦指尖的熏肉油渍,嗤笑一声:“哦?你个小屁孩还敢胡乱许诺,你又知道什么叫富贵?”
“我自然知晓……就凭我的宗室血脉。”她往前挪了半步,直视着江畋的眼睛,声音脆生生的却很坚定:“孝感王……梁浜在广府反乱,我就是最好的见证和说明——仅凭我的身份,到了洛都,朝廷和天家都会论功行赏。还有我的食邑所出,亦可以作为补偿!”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江畋脚边的火铳上,补充道,“但此番的前提是,你必须安全送我到洛都家中,路上不能把我当累赘丢开,也不能让逆贼的人抓到我。”
江畋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这次不是嗤笑,而是带着点兴味的笑:“你倒比某些只会哭的大人聪明。”他伸手掏出一块玫瑰色的腌渍鹅脯,递到灵素面前,油香瞬间飘了过来:“成交。但你要是敢框我——”他指了指窗外,“外面乱兵多的是,丢出去没人会找,但你会后悔,为什么生而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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