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叙言在拜别李南絮后，押着陈宅众人去了大狱，萧索凌乱的庭院从嘈杂到安静也不过顷刻之间，待回过神来，便只剩了三两人。
斜月沉入海雾，夜色幽悄，将人影模糊成了一团水色。
轻影和李南絮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风悠悠拂过，搅乱了两人的发。
轻影今夜的心情如激流中行舟，起起伏伏，但总的来说还是欣喜多于失落，至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心中惦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轻影克制着心中的躁动，微微探头瞄了一眼李南絮，问出了萦绕心头许久的疑问：“殿下怎会成了陈习远案的督办官？”
李南絮闻声回看她一眼，清浅的眸光在夜色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星泽，但他的喉结只滚了滚，并未回答。
以轻影对他的了解，他的沉默恐怕意味着事情的复杂。
轻影也不想蛮横地逼问，安静地走在他身侧，不知不觉便到了宅院门口。
脚下两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向西。
李南絮终于开口：“你住在何处？”
“嗯？”轻影立在门框下，身上的衣衫被风吹得翩翩起舞，她缓缓道：“在城西的一家客栈。”
李南絮没再说什么，径自朝西边的那条路走去，背影挺拔。
片刻后，发现轻影没有跟上来，又回过身来：“时辰不早了，站着做甚？”
轻影怔了怔：“殿下不回州府衙门吗？”
李南絮：“我为何要回州府衙门？”
两人长久地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接之处，有零星的叶飘落，不多时，一只狸猫翘着软尾从砖缝中钻出，“喵呜”了一声。
轻影被这声猫叫惊得心中一乱，看向李南絮的眼神霎时慌了一下，她神情纠结，道：“殿下不用送我。”
李南絮却低头笑了下，俊朗的面庞浸在旖旎的天色中：“我何时说过要送你，这城中一片萧索，也没有几家店铺开着门，你既能找到客栈，我跟着你自然也能寻到一个住处，你总不能替客栈拒绝我吧？”
轻影听后，心中更乱了。
她原本想，柳刺史会将李南絮安顿在城东的衙门附近，那里守卫最多，比流民遍地的城西安全，也更符合他的皇子身份。
但李南絮似乎并不这般想，他站在落叶堆叠的矮墙边，带着满身的寒气，等着她。
那狸猫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听懂了人话，缠在她脚边磨蹭低叫，似在催促她往前。
轻影苦恼地将狸猫抱起，揉着猫耳朵，佯装镇定道：“我住的客栈很是简陋，殿下金尊玉贵，恐怕住不惯。”
李南絮却道：“无妨。”
轻影无奈看了他一眼，只好跟上他的脚步，引着他往客栈走。
两人沉默了一阵，轻影兀自摸着怀里的猫，借着眼角的余光不断观察着李南絮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南絮来陵州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与先前不同了，他变得冷硬了许多。
轻影小声道：“殿下，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李南絮“嗯”了一声。
轻影快步走到他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试探道：“殿下行事向来谨慎，遇事从容不惊，锦禾公主先前谋划逃跑，殿下就没有丝毫的察觉？”
月色倾泻在他的身遭，他背着光，轻影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非常安静地立了片刻，而后道：“因为信任，锦禾是我的堂妹，是为数不多会唤我一声哥哥的亲人，这份难得的尊重，让我选择了相信。”
“喵——”不知是李南絮的声音太过低落，还是有所隐瞒，狸猫竟不合时宜地在轻影怀中挣扎了一下。
轻影望着李南絮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很快拧了拧眉：“不是这样，我记得张大人说过，殿下起初是反对和亲的，并向陛下和太子提过反对的谏言，还因此举触怒了陛下。殿下一开始就不想将锦禾公主送去西樾，殿下揽下这桩差事，兴许也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锦禾公主悄悄逃了便罢了。只可惜，她和莫珩的谋划太过心狠手辣，折损了太多禁卫军，殿下为了那些人命，不得不查。殿下，你的良善是与生俱来的，只可惜，锦禾公主最终还是让你失望了，殿下如今淌进了陵州的浑水之中，万不可再为了某份情义，作出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选择。”
轻影的字字句句似冰凌，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心头，戳穿了他的伪装。
他是明白人，几乎瞬间就理解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还在将他往外推。
夜色森黑，周身都静悄悄的，只有窄巷的尽头有几缕微弱的烛火透出，他几乎不加思忖便看向了轻影，声音笃定：“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两人的目光再度撞到一起，仿若又回到了谪仙居的暖室，他们也有过片刻的温存，也有过不加掩饰的相拥。
李南絮看着她清润的眼眸，他千里迢迢赶来陵州，一半是为公务，还有一半，是要将未道完的话向她道完。
李南絮轻声问：“你的表情分明不舍，为何还要说出这般狠心的话，伤害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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