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忽然传来菘菜落锅的滋啦声。军宝抓起松木锅盖掩住发烫的耳尖，却盖不住母亲低笑："；记得留些头茬松茸，明日巳时商队启程回蜀。"；
她将麈尾插进装着新蒜的梅瓶，"；你爹当年给我家送了三季冬笋，才换得那支鎏银簪。"；
铜漏的水滴声在药香氤氲的暖锅居里格外清晰。李军宝握着新制的檀木算盘，瞧着母亲掀开药柜最顶层的抽屉——那里本该放川贝的格子，如今整整齐齐码着绣金边的账本，边角还别着几片晒干的辛夷花瓣。
"；上月收的三十七两碎银，是宝儿姐的徒弟给理的。"；他忽然按住母亲要取陈皮的手，鎏金秤杆在戥子上晃了晃，"；那丫头不光把咱家十年陈的肉桂全挑出来单放，还配了张温补方子。"；
说着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纸，背面密密麻麻记着羊肉损耗与茱萸进价，正面却工整写着："；肉桂三钱，配鲜菌二两，佐以陈皮、砂仁，可解寒湿。"；
秦桂梅捏着片甘草凑近烛火，瞥见儿子袖口沾着朱砂——分明是医馆包药材用的赤色粉末。后院晒药架上新添的紫苏随风轻晃，在青砖地上描出秀气的叶影，让她想起前日宝儿说的话。
"；你那小徒弟..."；老人家的银簪忽然挑开账本，露出夹在里层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为记穴位，把宝儿家后墙都画满了经络图？"；书页间飘落张药方，朱笔勾勒的穴位旁还细心地标注着："；此穴配当归羊肉，可暖胃驱寒。"；
军宝的喉结动了动，铜漏壶的水滴声突然变得震耳。他摸出怀里温着的青瓷药瓶，瓶身描着朵将开未开的辛夷花："；这是秀儿配的醒酒丸。上元节醉酒的周掌柜，含两粒就能接着谈生意。"；
瓶底隐约可见蝇头小楷，记着三七与葛根的配比，旁边还画着个小算盘，珠子颗颗分明。
"；难怪最近药柜多了两格锁屉。"；秦桂梅的罗裙扫过地上散落的算盘珠，十八档的檀木珠子竟都刻着星宿纹，"；昨儿见着西街张婆子，说慈云寺供着送子观音的偏殿..."；她突然翻开《山家清供》，指着被朱笔圈住的"；金玉羹"；配方，"；墙头新绘的执砚侍女，倒像宝儿房里常来送脉案的人儿。"；
铜锅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军宝发红的耳尖，他往母亲碗里添了勺浮着菊花的醒神汤："；娘既瞧见了她誊抄的食补方子...不如替儿问问，那画壁画的姑娘可许了人家？"；
案头镇纸下压着的穴位图突然被风吹起，露出角落描着的小像——执秤的手腕系着串琥珀算盘珠，正是秀儿常戴的那串。
慧养堂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秦桂梅挎着竹篮，里头装着新蒸的茯苓糕，远远就瞧见秀儿在廊下晒药。
那丫头穿着月白褙子，腰间系着杏色汗巾，正踮着脚将一簸箕新采的益母草铺在竹匾上。
"；老夫人安好。"；秀儿转身时，发间的银丁香坠子轻轻晃动，露出耳后一颗朱砂痣。她接过竹篮，指尖还沾着艾草的清香，"；师父在后院给王员外家的娘子诊脉，您先尝尝我新配的八珍茶。"；
秦桂梅捧着青瓷茶盏，瞧着秀儿熟练地拨弄算盘珠子，将一日的药材进出记得清清楚楚。案头摆着本《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上头画着暖锅居的账目，朱笔勾勒的数目工整清秀。
"；这丫头..."；秦桂梅抿了口茶，八珍的甘醇里带着丝当归的暖意，"；不光会记账，连药性都摸得这般透。"；
她瞥见秀儿腕上那串琥珀算盘珠，正是军宝前些日子托人从蜀地带回来的。
午后的日头斜斜照进诊室，秀儿正给个咳嗽的小娘子把脉。她轻声细语地问着症状，笔下龙飞凤舞地写着方子，还不忘叮嘱："；这剂药煎好后，配上暖锅居的羊肉汤，最是温补。"；
秦桂梅瞧着秀儿将病人送出大门，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露出双绣着辛夷花的软底鞋。她忽然想起军宝房里那本《山家清供》，书页间夹着的辛夷花瓣，也是这般淡紫的颜色。
"；娘怎么来了？"；李宝儿从后院转出来，手里还拿着把新采的紫苏。
秦桂梅拉着女儿的手，压低声音道："；你那个小徒弟...可许了人家？"；
李宝儿抿嘴一笑："；前儿个还跟我说，要跟着我学医到双十年华呢。"；她忽然瞥见母亲发间的银簪，"；娘这是..."；
"；孙媒婆！"；秦桂梅一拍大腿，"；快去秀儿家提亲！"；她转身时，竹篮里的茯苓糕还冒着热气，就像她此刻欢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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