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昏,宜禾遇袭后的第三个夜晚眼看就要来了。
天黑黑,家家火起,轻烟浮动,无论城里城外,无论是军是民,都开始张罗各自的晚饭。
夜色下,仍然有隐约的人影在街巷间潜行,他们,互相知道或是不知道着别人的存在,但却都有着坚定的自信,相信自己的行动才是一切行动当中最聪明和能够最后成功的。
如果,天上真有诸神在俯视着这已流过和正在流血的城市,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些自信的人?如果,这些人也都有着坚定的信仰,有着虔诚的祝祷,诸神们又会如何取舍,怎样俯从?
谁知道?
夜色已深。
是快要到子时了,天上的月昏黄着,像一把微微颤抖着的刀,在云间有气无力的滑行着,却什么也切不开,伤不到。
月下,有巨大而黝黑的建筑,犹带着刀箭的伤痕和火焚的黛黑,似是伏尸于地的猛兽,却仍有其的尊严,不可轻侮。
这里,是最早被项人攻克的东三仓,其建筑已经损坏大半,其中粮草也被烧作一塌胡涂,饶是明火已被扑灭,但那些阴阴燃着的暗火,却没法立时尽除,只能由着它们在烧剩的粮草下悄悄酝酿,挤出些轻轻的烟,升散入空。
还在入城之初,赵非涯便安排人手,将六仓周围人家肃清,东三仓因为已经火焚,当前也没法多派人手去抢救残粮,赵非涯便教手下将残火扑灭后隔离此处,再未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此刻,他正逡巡在这里。
虽曾邀约萧闻霜一并巡城,他此刻却是孤身一人,手中亦没有那长槊“横江”,月夜下,一身轻甲的他外面披了一件罩袍,日间的豪雄之意稍减,反显得多了几分神秘。
一个人,在月下轻轻慢慢,用一种非常小心的态度,在满地残垣间缓缓的移动着,一边还时不时的伸出手,按在那已被烧的发黑,里面只剩下了一堆焦炭的仓壁上。
这样过了许久,方有奇怪的笑意浮现于他的嘴角。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子吗…)
“我好象来晚了。”
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同时间,赵非涯更转作肃容,急速的转回身,向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恭恭敬敬的,执出了无懈可击的晚辈之礼。
“象先谢义父指点。”
轻轻的笑了一声,那声音道:“看出来了?”
赵非涯恭声道:“象先惭愧,若不是义父刻意指点,此刻仍在梦中。”
那声音叹道:“无庸自薄,这种事情原就没人想得到的。”
又道:“你既明白,我便走了。”说至最末几字时,已然袅袅无踪。竟再不予赵非涯发问余地。
赵非涯此刻亦明白对方此次邀约,不过此事而已,既已籍“晚到”使自己单独在此静思,而发现此处机要,目的便达,以那人一向高士风范,自不会与自己多叙絮语。
但他的心中却仍有疑问。
(不好好的当他的高屐名士,跑来这地方喝沙,难道是老头子的把戏,可是,光凭我这个干儿子,不会有这么大面子罢…)
心意一驰便收,赵非涯知道那两人并非自己此刻所能揣摩,更不多费心神,收转心思回来,开始考虑今夜的下一次会面。
(唔,可能还是开门见山来得最好…)
这样想着,赵非涯悄然没入夜色当中,转眼间,此地已又回复到先前的寂廖空落,只偶尔有些悉悉索索的虫鼠之声,将这死也似的安静稍稍打破。
子时一刻,城南,仍然是一片无人的黑巷。
拱起手,赵非涯微笑道:“萧…萧将军辛苦了,半夜巡城,可有所获?”
萧闻霜冷然一笑,道:“如赵将军所料,是什么事也没有的。”
方逼视赵非涯,道:“赵将军深夜邀约,到底有何见教,请明言吧。”
萧闻霜是何等聪明?赵非涯那番子托词便连马伏波也觉得不对,又岂瞒得过她?但她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又自恃一身技艺实在赵非涯之上,更觉此刻尚是相互协助,共御项人的关头,并不惧他有何不利,便如约而来,在她,实也有想借此反窥一下对手底牌的意思。
赵非涯听她说破,亦无赭色,只呵呵笑道:“萧姑娘果然聪明。”
萧闻霜呼吸一窒,脸已拉了下来,冷冷道:“赵将军。”
赵非涯一笑,举手道:“失礼。”
却又道:“不敢请教一句,萧姑娘和云兄弟的误会,该已冰释了吧?”
萧闻霜眼睛微微收缩,道:“此事与军务无关,谢赵将军关心了。”赵非涯已接道:“其实想我原是多虑,姑娘聪明绝顶,云兄弟正直坦荡,当然是不会有多深误会的。”
萧闻霜再难忍耐,一抱拳,道:“赵将军如无它事,在下告辞了。”赵非涯已急道:“自然还是有事的。”一边又道:“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两位确实现在没有什么误会。”见萧闻霜虽然止住脚步,眼光却仍殊为不善,却又从容笑道:“这真得很重要,真得和军务有关的。”萧闻霜面色却仍然呆硬,更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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