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心里乱得很，一方面是担心七哥那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口中的王妹。之前事发突然，兄妹二人刚见面，王妹就立即跟人飞走了。
可后来十五越想越不对，那神色，那模样，那仪态，那气质！！
他不论怎么看，都像极了从前那个小夜卿，而不是他前些年曾见过的小夜莺。
江斯蘅正好在这附近，手中刀刃突然扬起，一刀砍翻一个妄想偷袭的，之后又忍不住盯着那夜十五看了一眼又一眼，
他也没怎么犹豫，直接上前道：“我家妻主如今估计正忙着寻找那位七王嗣。”
十五愣了一下，“……妻主？？”
他茫然地看过来。
江斯蘅立即挺直了腰板儿，“对！我家妻主，姓言，言卿。”
“哦对，她以前姓夜。”
十五：“？？”
他一听这个名字，一瞬便哑然在此。
恍惚想起当年小夜卿的那场葬礼，小小的一个人儿，玉雪冰清，却没能来得及长大，就那么葬进一口棺材之中，
下葬那日雨好大，小夜莺哭得很大声，他也就比那小姐妹二人年长一岁而已，他也一样抽抽噎噎。
而他身旁是闻讯赶来的七哥，那一日七哥本是穿一件锦衣，可那锦衣叫鲜血染红，因来得突然，也没来得及换衣，那一日七哥赶到双子峰之前，似乎杀了不少人。
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世人习惯了七哥那一身红衣，七哥也张扬得像是一团被鲜血染红的烈火，
世人皆说他夜家嫡系的几位王嗣宛若疯魔，连同夜王在内犹如疯狗见人就咬，而那份疯狂一直持续至夜家覆灭。
昔日那个龙翔酒楼本是有一靠山，可小夜卿出事后，不但龙祥酒楼被夷为平地，就连那所谓靠山也全部被血洗，以那些人的项上首级去祭奠他夜家那位年幼女君的亡魂。
毁灭，灭亡，绝望，背水一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前路如何，也仅仅只是在临死之前再尽量争取一下罢了，在尽可能地苟延残喘。
十五又不禁想起夜家出事那一晚，那一日正值小夜莺班师回朝，大军停留城门外，小夜莺独自一人……也不能算独自一人，好歹带上了几个亲信护卫，就那么悄悄通过暗道进入城中。
本来若不出意外，她接下来将在京城正式亮相，可那天夜里王父与他们秉烛夜谈，提起了一线生机，说起那天机真人当年的预言，曾为姐妹二人批命，说二人一死一生。
可那天机真人又言语暗示，说小夜卿兴许有望归来，兴许还活着，
可所有人都觉得荒唐。
“阿姐……”
当时夜莺一脸怔忡，而七哥呢？七哥当时又是什么表情呢？
十五那时整个处于震惊之中，他觉得如此离奇如天方夜谭，他本人啼笑皆非，甚至觉得王父许是被那天机真人忽悠住了，可他心里也直打鼓，多少是将信将疑。
他那时并未太关注七哥，也不知七哥当时是什么样子，可后来二人流落至燕巢，有天夜里他见七哥浑身伤，而七哥就那么沉静地遥望远方那一轮冷月。
也不知怎的，那一夜七哥突然来了几分兴致，忽然跟他讲起以前的一些事儿。
“那些年，每当王父有事外出，三哥他们总会轮流回双子峰镇守，他们只是没露面，可其实他们一直暗中护着卿儿和小莺儿。”
“那一回本该是我，”
七哥说，那一年，王父突然回京，事出紧急走得突然，但临走之前就已派人通知七哥，七哥当时正好是在双子峰附近，按理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赶到双子峰，
可谁也没料到，七哥去双子峰时，曾遭遇一场截杀，那一场截杀兴许来自皇室，也兴许是来自那些为朝廷效力的走狗，是那些世家勋贵所派出的人手。
女帝亡夜家之心早已有之，但不论如何，最终所促成的结果，就是七哥被人绊住了。
等他杀出重围时，所赶上的是一场雷雨，双子峰上一派肃穆，小夜莺像是掉了魂儿，而一口小棺材，铺满了百花，就那么躺着一个人……
七哥说，“如果那时，我早一些赶去，如果那时，我再谨慎一些，如果那时，我再快一些抵达，是不是……当年就不至于发生那种事？”
卿儿不会为了夜莺带人去援救，如果他在，此事本该由他来负责，他可安慰卿儿，可劝住卿儿让她留在双子峰等待，再不济兄妹二人也可一起，而只要有他在，他可断言卿儿绝不会出事，至少不会死。
可为何就是偏偏晚了那一步？这一晚就是一辈子，是天人永隔，所以若说卿儿那件事，所有夜家之人都因此悲痛，可被此事伤得最甚的，一个是夜莺，自觉害死心爱的阿姐，是因为她，所以阿姐才没了命。
另一个就是夜七，夜麟溪，他身为兄长却没能尽好保护之责，他也有愧王父的托付，有愧于所有人的信任。
倘若他这边没出意外，那么兴许夜卿还活着，而如果小夜卿还活着……
“十五，你说，如果卿儿还活着，又岂会是这般光景？”
“她并非多聪慧，可她是我夜家王女，是我夜氏女君，是我夜家耗尽心血才培养出来的一个，从她蒙昧尚不懂言语之时，就潜移默化地为她灌输女君之职，后来她渐渐懂事了，王父不忍，可她竟比王父更理智。”
“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夜卿，”
“哪怕莺儿为此穿上一身白，一颦一笑都在仿照她模样。”
“可莺儿就只是莺儿，她成不了夜卿，也担不起夜卿能担之责任。”
夜家的绝望从何而来？
从此而来。
所有人都很清楚，哪怕夜卿死了，夜莺活着，他们依然有一位王女，可这位曾被娇惯宠爱的王女，却担不起那样的大任。
勉强为之也只会压垮她自己。
所以才会有人说，
天下无卿，夜家无望，
夜卿死在了那一年，可其实在他们这些夜家人看来，
夜家也已随她一起死在了那一年，
往后哪怕还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孤魂野鬼，
在这条无望的道路上，等一个无望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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