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血与火中一点点亮起来。
遍地狼藉的蓟州城头,硝烟与晨雾混杂,形成一片浑浊的帷幕。
东南角城墙脚下堆积的尸体已难以计数,有穿着铁甲的的官兵,也有披着兽皮、梳着金钱鼠尾的建奴,偶尔还能瞧见辫发凌乱的蒙古人。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的犹如实质,与硝石、粪便和焦木的气味搅在一起,成为这场攻城战独有的气息,让人胃里不断翻腾,为之作呕。
距离蓟州城东门仅仅一里的空地上,努尔哈赤站在用碎石夯土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粗短的手指深深抠进木栏,毫不在意木屑刺入皮肤的刺痛感。
这位曾经叱咤辽东的昆都仑汗,此刻眼神中藏着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不甘和绝望。
整整一夜,大金勇士的攻势整整持续了一夜,耳畔旁经久不息的惨叫声和喊杀声如火焰般舔舐着他的五脏六腑。
父汗,不知过了多久,女真四贝勒皇太极低沉而又有些颤抖的的声音在高台上幽幽响起,两黄旗伤亡已过千人。除了两黄旗之外,其余各旗的兵马伤亡更大。
虽说官兵同样伤亡惨重,但他们大金实在跟地大物博的明国耗不起啊。
努尔哈赤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头,眼中的不甘愈发浓郁。
他知道这个数字的分量——镶黄旗和正黄旗不仅是他的亲兵,更是大金精锐中的精锐,千余人的损伤足以伤筋动骨了。
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蓟州城,一段坍塌崩坏的城墙清晰可见,那便是他们一整夜狂攻唯一的成果。
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瞧见十余名镶黄旗的勇士从那缺口冲了进去,并抹杀了拦在缺口后的官兵,发自肺腑的欢呼声甚至短暂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一度以为蓟州城已是囊中之物了。
可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些欢呼声就被另一种更激烈、更绝望的喊杀声取代,城中的官兵以血肉之躯,用人墙的方式硬生生将缺口堵了回去——不是用刀枪,是用身体。
这些官兵所展现出来的斗志让他胆寒。
南门如何?深吸了一口气,努尔哈赤侧身询问,声音沙哑的厉害。
杜度亲自带人冲了三次,城头滚木礌石如雨,没能上去,他自己也被流矢所伤。皇太极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边的儿郎们,怕是冲不动了..
尽管对此结果早有准备,但努尔哈赤佝偻的身躯认识一晃,将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原以为,攻破遵化后,明军已是惊弓之鸟。
蓟州虽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但城池规模远不如遵化那般巍峨,纵使城中驻扎着些官兵的精锐,但理应也会被一击即溃;可现实是,整整一夜的狂攻,除了那短暂突破又迅速失去的缺口,他们一无所获。
更让他心中不安的是那些蒙古人。
自成吉思汗于草原上崛起之后,蒙古人便成为了草原上的唯一主人,虽然内部也会爆发各种各样的,但在对待的时候,却是能够保持着如野兽般的团结。
这些被他靠着威逼利诱,困在大金战车之上的蒙古人,从未诚心实意的归降他们大金。
一念至此,努尔哈赤将目光投向北门,那里的喊杀声和嘶吼声相比较黑夜时明显弱了许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些蒙古台吉们的军队在攻破遵化后捞足了油水——金银细软、粮草牲畜,甚至女人看,这些人原本就只是来的,如今财货在手,谁还愿意把命丢在这固若金汤的蓟州城下?
北门呢?尽管明知那些蒙古台吉十有八九不会,但走投无路的努尔哈赤还是咬牙询问道。
这些兵力丝毫不亚于他们大金的蒙古鞑子,已经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对于努尔哈赤的明知故问,皇太极沉默了片刻,眼神迷离的说道:蒙古诸部攻势已缓,儿臣派人催促过,但他们嘴上应承,实则...
实则停滞不前..努尔哈赤接过话头,声音里第一次透出疲惫。
他早该想到的。
那些蒙古人与他联合,不过是为了劫掠。如今肥肉到手,谁还愿意啃硬骨头?尤其是在即将返回草原的当口上..
他气的是,正因为这些蒙古台吉们出工不出力,导致蓟州城北门压力大减,城中那个叫戚金的总督才能从容调兵,将精锐调到东门和南门,导致他的女真勇士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倒在城墙下。
若非如此,眼前的这些官兵们焉能苟延残喘至今。
簌簌簌。
范文程小心翼翼地走近,这个汉人谋士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显然也是疲惫到了极点。
大汗,迎着努尔哈赤的审视,范文程躬身,小心翼翼的劝谏道:天已大亮,儿郎们已是人困马乏,不宜再战;且明国小皇帝已然脱困,其麾下的大军随时有可能支援至此..
见努尔哈赤面无表情,范文程先是瞧了一眼身材肥胖的皇太极,而后又硬着头皮继续道:而且我等还要一路北上,洞穿明国蓟镇的防线,方才能返回辽镇,若是在继续恋战,我等恐是..
有话直说!努尔哈赤猛地转身,眼中凶光乍现。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范文程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仍硬着头皮道:奴才恐怕我大金勇士有全军覆没之危。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必说,但其单薄的身躯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呼。
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何尝不知范文程说的是实情?但就这样退走,他如何甘心?
蓟州就在眼前,只要拿下此城,国内让他焦头烂额的后勤压力便能迎刃而解,还能极大程度动摇明国小皇帝的威严与统治。
可现实是,大金的勇士们已经疲惫不堪。
除了他麾下的两黄旗还能保持战意与相对充沛的体力之外,其余各旗人马早已人困马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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