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一连串的血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沿着那半截断刃滴落而下，随风化作点点红雨。
震撼、恐惧，已然填满在场一众匈奴将士的瞳孔。
他们不敢、也不能相信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能相信那把断刃如今正深深楔入大单于的脖颈。
温热的血雾混着粗气喷在断刀残刃之上，蒸腾起腥甜的白雾。
听着耳畔那破风箱似的呼噜声，大单于涣散的瞳孔又渐渐恢复光彩。
那钻心的剧痛却于此时侵略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嵌入脖颈的冰凉。
他不能理解。
他是天神的宠儿，是堪称奇迹的完美之人。
可是，他败了。
为什么？
看着三尺之外的那双血色瞳孔，他似在其中看到某种不曾理解的无形之物。
他蓦然醒悟——原来夏逸也是一个奇迹，夏逸身后的万千魏人也是奇迹。
那万千一心、共赴国难、敢与天争、敢与地斗的意志与勇气，就是世间最大的奇迹。
因为奇迹战胜了奇迹，所以大单于败了。
大单于终于明白了。
虽然，晚了。
是的。
晚了。
夏逸深吸一口气，以仅剩的力气再次握紧刀柄。
然后，一挥。
温热的鲜血仿佛决堤的猩红浪潮，带着心脏搏动的力量喷涌而出。
“……”
望着地上那一具无头尸体，夏逸终于沉沉吐出一口气，卸下了全身的戒备。
随之而来的，是那如潮水般无穷无尽的疲惫。
强烈的倦意，甚至冲淡了他一身的伤痛。
一缕鲜红忽自额角淌落，掩住了他的视线。
他想举手、拭血，却发现双手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竟是怎么也抬不起来。
奇怪的是，他的双腿却是轻的出奇，仿佛正脚踏云端一般。
随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晕眩感，夏逸忽地脚下一阵踉跄，不由自主地退出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见状，一众匈奴士兵不由面面相觑，同时长舒一口气。
毫无疑问，夏逸已然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却也榨干了自己的极限。
倘若周围的敌军此时发难，他必要在顷刻间变成一地碎肉。
可是，那些已然失去信仰的匈奴士兵只是绝望地看着他不断后退，退向那因为战斗而损坏的船栏。
眼看夏逸已退至船沿，再退一步便要跌入江中之时，他忽然感到后肩一实，似有某种东西将他牢牢撑住。
那是两只手，两只牢牢按住他的手。
可是，夏逸身后只有一片浩淼江水，怎会有人能静立于空中，还一把将他按住的？
有的。
“为师早就说过，你是一个好孩子。”
好熟悉的声音。
夏逸难掩震撼地转过头，随之看到一个目含笑意的老人。
这老人一手按着他的右肩，脸上则是那欣慰的笑容：“你看……你是不是都做到了？”
“师……”
夏逸喉头一阵哽咽，刚想要说话却又立刻注意到那立在自己左后方之人。
按住夏逸左肩的是一个长发如瀑的俊朗男子，其貌可谓剑眉星目，气质仿若古雅文士。
“老实说，凛风夜楼的弟兄们确实都惦念着你，只可惜……”
男子凝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只可惜这里可没有什么珍藏佳酿，你这酒鬼定是呆不住的！”
夏逸已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眺目望去，又见这二人身后居然还有数百人笑立于江上。
“小夏，此时虽是天光大亮，但你这夜猫子就不能难得清醒一回？”
“夏长老，你今日不是没喝酒么？怎么就犯起困了？”
“你……你们……”
夏逸喉结滚动，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骤然。
这些嘈杂的取笑之声同时消失，一个宛如天籁的女音又随之响起。
“狐狸哥哥……”
夏逸当场怔住，如遭雷击一般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回身前，果然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少女。
少女的容貌依如当年一般动人，就是用世间最美丽的花来比喻少女，也嫌是侮辱了她。
少女的声音也如当年一般悦耳，就是用黄莺的歌声也不足以形容她的曼妙之音。
“狐狸哥哥，我好想你。”
少女轻轻眨着眼，那双月牙似的眼眸中仿佛盛着一池秋水。
“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就看到你。”
少女轻轻踮起脚，如抚春风般轻抚着夏逸的脸颊，柔声道：“你还有好长的路可以走，还有好多的人在等你回去。”
“狐狸哥哥，我会等着你。”
“等你儿孙满堂、华发落尽，你再来找我……好么？”
“惜……”
夏逸喃喃地探出手，也想去抚摸那少女的面颊。
可是，他却抚到一片清风。
少女消失了。
老人与俊朗男子消失了。
浩立于江上的数百人也消失了。
他们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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