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结束时，天色向晚。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将万寿山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云霞如锦，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天际，远山如黛，在暮色中渐渐隐去棱角。
安陵容立在汉白玉石阶上，望着那抹渐变的绛色，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紧。
她抬手按住胸口，轻声道：“姐姐，甄姐姐，我想去看夕阳。”
甄嬛与沈眉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她的手臂：“好，我们陪你。”
身后弘旭等人远远跟了上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她们，又能在需要时及时出现。
山径蜿蜒，两旁繁花盛开，早春的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三人的衣袂。
安陵容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声也越来越凌乱。沈眉庄悄悄收紧臂弯，把她整个人都拢在自己怀中，半扶半抱着她往前走，甄嬛也默契地放慢步伐。
三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登上凤栖亭时，安陵容已是香汗淋漓，可那双杏眸却亮得惊人。
宫人们早已在亭中备好了软榻和茶水。
三人坐在软榻上衣袂交叠，依偎在一处望着远方。
凤栖亭矗立于万寿山西南之巅，凭栏远眺，但见昆明湖如一方碧玉明镜，镶嵌在层峦叠翠之间。水面倒映着漫天流霞，将半壁天空都揽入怀中，云影天光在水中交融，竟分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是倒影。
远处十七孔桥宛若一道白玉横卧于碧波之上。微风过处，湖面泛起粼粼金波，将石桥的倒影揉碎成万千光点，又与天际燃烧的晚霞交融，恍若蓬莱仙境现于人间。
忽听得亭角铜铃随风轻响，叮咚之声惊起几只白鹭，雪羽掠过水面，翅尖点破镜天，荡开圈圈涟漪。那涟漪层层扩散，将倒映的云霞搅碎又重组，更添几分灵动之趣。
“真美啊。”
安陵容轻声呢喃，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缱绻。
她微微仰起脸，任晚风拂过面颊，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吹到唇边。
发丝间依稀可见几星霜色，在霞光中泛着温柔的银辉。
沈眉庄抬起手，将那缕散发别回安陵容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甄嬛靠在另一侧，默默将云锦毯子又往两人身上拢了拢。
安陵容定定看着远方，声音飘忽：“我要走了！”
这句话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重重地落在三人心里。
身侧传来极淡的叠音：“好。”
安陵容转眸相望，却在两人眼中看见一片澄澈的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悲伤，只有早已准备好的坦然。
沈眉庄迎着她的目光浅浅一笑，眼角细纹里漾开的温柔比晚霞更暖：“我们陪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安陵容听懂了话里的深意——不是临别的宽慰，而是生死相随的诺言。
眼泪猛地大颗大颗落下：“你们……”
甄嬛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这些日子，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为了让你好好过这个生辰，我可是一直强撑着。”
安陵容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凉意，这才注意到甄嬛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沈眉庄立即将两人的手一起握住，温暖的手心紧紧包裹着她们：“我们早就说好的，碧落黄泉，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虽然沈眉庄身子挺好，但若没有了甄嬛和安陵容，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即刻就会倒下。
晚风突然变得很静 。
安陵容缓缓抬头，望向她们的眼睛。
在那两双不再年轻却依然明亮的眼眸里，她看到了年少时许下的承诺，看到了深宫岁月里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更看到了数十年如一日的默契与牵挂。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心中的感动愈发清晰。
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我这一生，有你们两个，我，很满足。”
“我也是！”
“我也是！”
沈眉庄伸长手臂，拉了拉廊下的绳索，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不一会，弘旭、弘曕、胧月、灵犀和静和五人跪在了她们跟前。
安陵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孩子，她恍惚看见弘旭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记得弘曕学步时跌跌撞撞的模样，胧月出嫁那日凤冠霞帔的欢喜和娇羞，灵犀第一次作诗时的雀跃，还有静和总爱赖在她怀里撒娇的憨态。
如今这些记忆中的孩童，都已经儿孙满堂。
她微微前倾身子，将五个孩子都笼在视线里：“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用膳，天冷了，记得添衣。兄弟姊妹之间，要相亲相爱，夫妻之间，要同心协力。
切记，世上所有的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唯有‘真心’二字，最是难得，也最不可辜负。”
听着这像是遗言般的话，几个孩子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跪地叩头时声音哽咽：“孩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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