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震天的长鞭声，大明殿的正门开启。
官员们鱼贯而入，分品阶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而大家抬眸时，却看到了太子殿下袖上的白布，神情俱是一震。
吏部尚书崔陈抬起的指尖颤动，谔着一双眼，惊异道：“太子这是？”
裴江羡身子朝向龙椅的方向掀袍跪下，额头重重磕在漆黑而冰冷的大理石上，声音有些闷，似乎带着哭腔。
“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发了朝臣的骚动，一片惊呼声中，有人长呼一声，“陛下……”
大殿之上，呼啦啦跪了一地，紫色和绯色官袍连成了一片七彩祥云，随着哭泣和颤抖浮动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直伺候永隆帝的内宦扬声道：“陛下临终前遗言：朕天命已终，往后望诸位大臣尽力辅佐太子，复我大晔国力，扬我大晔国威！”
一时间，哭声暂歇，大家皆微微抬起头来，或偷眼觑向跪在龙椅旁的太子，或看向一直立在百官之前的太保。
从刚刚得知陛下死讯起，太保既没跪，也没哭，只是负手而立，像是在听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般冷漠从容。
百官有些摸不清状况。
按理来说，天子驾崩，膝下有已成年的太子，皇位自然顺理成章由太子承袭，可是……如今的大晔朝堂之上，超半数官员都曾是太保的门生，算是太保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情感上自然偏向太保。
他不表态，便没人敢轻举妄动。
殿上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只能感觉到空气中全是打量、窥探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交错飞行。
一直伏在地上的裴江羡直起身子，朝着太子的方向又拜了下去，“陛下！”
裴江羡的声音高亢而坚定，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刚刚传口谕的内宦、太子妃的父亲魏丞，以及一众拥立太子的大臣全都伏拜了下去，齐声道：“陛下！”
魏成章略略抬头，“眼下周边小国跃跃欲试，北齐更是屡次犯境，还请陛下尽快拟定国号，一切从简，即刻登位主持大局！”
一片压抑的呼吸声中，太子慢慢站起身来，才刚想开口，就听一直静静立在那儿的太保高声道：“我不同意。”
一句语调平缓的陈述句，却叫人听出了血雨腥风的味道，钟览之朝右跨了一步，仰头直面台阶之上、离龙椅仅一步之遥的太子。
“太子殿下，微臣效忠于天子，自然该替他完成遗愿，”钟览之的目光看向永隆帝身边的内宦总管，“李公公，你口口声声说陛下临终前嘱咐我们辅佐太子，怎么与当时在寝宫中伺候的另一为公公说得不同呢？”
李内宦抬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钟览之轻笑一声，嘴角的胡须颤了颤，他抬手轻拍，“进来回话！”
竟然真有一个内宦穿扮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殿前，“噗通”一声跪在钟览之身旁，声音并不大，却十分铿锵有力道：“陛下驾崩时奴婢就在殿中，奴婢，奴婢……听到的遗诏与李公公全然不一样！”
他有些畏惧地抬眼，接着说，“那时官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仍在斥责太子，说，说他本就属意于庄王殿下，而昨日在朝会上，也是，也是受太子殿下所迫！”
小内宦一头磕在地上，撞出一声巨大的磕碰声，肩膀都在微微打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就叫奴婢天雷劈顶而死！”
“什么？”
群臣之中发出几声急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太子继位的紧要关头，突然蹿出来一个小内宦，说自己听见了陛下要传位于庄王？
太子，庄王，两个人便这样被轻而易举推进了争夺龙椅的战争之中。
而太保，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隐约听见几道急促的倒抽气声，裴江羡目光狠厉地望过去，正对上钟览之略带挑衅的眼神。
他缓缓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就听见太子轻笑一声，漫声道：“太保这是何意？质疑本宫谋权篡位？”
太保亦和声和气地拱手，“臣不敢，只是尽一个忠臣的职责罢了。”
太子缓步走下台阶，黑色描金的靴子停在那个小内宦眼前，说话时明明漫不经心，却将那种天皇贵胄的气度全部展现了出来，“就凭这么一个小内宦的言语就能定本宫的罪？”
太子甩了甩衣袖，轻嗤一声，“本宫是当朝太子，只要父皇一日没废本宫的位，待他仙去之时便该由我继位！这是理之所在，又有什么可以争论的地方？”
“再说了，”太子转身看向钟览之，“就在昨日，父皇曾亲口否认谣言，本宫乃天命所归，继位难道不对吗？”
钟览之眼神里满是阴骛，“太子殿下说得都对，可……”他勾了勾唇角，“若是臣有陛下想要传位于庄王的圣旨呢？”
离得近的人都能看到太子眼中明显一瞬的怔愣，应当是从未想过太保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钟览之笑得愈发得意，朝地上那个小内宦招了招手，“拿出来吧。”
小内宦连头都没抬一下，迅速从袖管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众目睽睽之下举过头顶。
“陛下临终之前见大势已去，便趁人不备亲手写下一封遗诏，命奴婢交到太保手上。”
不光是太子，连李内宦、裴江羡，和跪在群臣之中的魏成章都惊诧万分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透露着十万分的不敢置信。
李内宦抬手指向那个小内宦，高呼一声，“你撒谎！陛下临终时寝殿内都是贴身伺候的内宦宫女，他们皆可作证！陛下只说了一句遗诏，根本没留下什么诏书！”
“正是因为寝殿中都是太子的人，陛下才趁人不备留下遗诏，再交由奴婢带出，大概也是看奴婢并未归顺太子的缘故。”
小内宦将圣旨展开，字字清晰，“陛下有言传位于庄王，太子分明是意图不轨、谋权篡位！”
“赵子恒！你不敬父君，谋权篡位！我身为太保，身为帝师，身为陛下最信任之人，今日就要力保庄王继位，不叫你的阴谋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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