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茶水熨帖着喉咙，也稍微安抚了杨心悦紧绷的神经。
她看着对面娴静泡茶的朱婉仪，又想起风风火火的朱绿竹，感觉像在做梦。
稍微恢复点神色，她询问道：“婉仪，绿竹她怎么会出现在重庆？”
“她是来帮你的，也是执行任务。”朱婉仪微微一笑，将剥好的毛豆粒放进小碗里，动作不疾不徐，“她现在顶着三军联合办事处行动队长的名头，在重庆活动方便些。你的事，组织上很重视。‘寒鸦’同志那边压力太大，需要支援。”
她提到“寒鸦”时，语气自然，显然知情。杨心悦心头一松，终于不是她一个人在迷雾中挣扎了。没想到婉仪也是自己人。
她想到了喻曼姐，便不再怀疑婉仪的身份。
“张编辑，叫张显贵，对吧？”朱婉仪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码头照片的事，他反应太快了。郑会长那边刚有动静，他就去试探你，时间点掐得太准。”
杨心悦点头，把上午张显贵在暗房的试探、拿走废纸入库单、以及楼下那辆可疑的黑车都详细说了。
“那辆车，”朱婉仪沉声说道，“绿竹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是玄驹外围的耳目，负责盯报社这条线。张显贵……恐怕不只是玄驹的普通眼线。他拿走那张看似无用的入库单，可能是在确认你的暗房使用频率，也可能是在核对纸张批次，看是否和他截获的某次情报传递的载体有关。”
杨心悦倒吸一口凉气：“那他会不会是汉奸？”
“嗯，很可能是‘玄驹’埋在报社较深的一颗钉子，甚至可能负责传递情报。”
朱婉仪语气肯定，“郑会长突然动作，很可能就是张显贵嗅到了危险，紧急向他的上线示警了。郑会长慌了，才到处打听。”
“那我们……”心悦握紧了茶杯，她其实心里有了点打算，但是还是得听听组织的安排。
“将计就计。”朱婉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时间紧迫，绿竹下午会去趟报社，以三军联办处调查‘码头骚乱’为由，光明正大地找‘目击记者’问话。邹闻那条线，正好用上。同时……”
她压低声音，“需要你配合，演一出戏，把张显贵彻底引出来，坐实他的身份。”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敲响，三短一长。
朱婉仪起身：“应该是何部长来了。”
门开了，何蕴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在午后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他身后跟着沉默如影的林亮。
“朱小姐。”何蕴泽朝朱婉仪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杨心悦身上，看到她安然无恙，紧绷的下颌线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他没有叫她“心悦”或“晓晖”，只是沉声道：“李记者，受惊了。”
杨心悦站起身：“何部长。”
林副官站在何蕴泽身后半步，目不斜视，像个最标准的卫兵。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部长夫人又换身份了？
这次是李记者？
啧，部长和夫人玩得真大……不过夫人演技真好，看着真像吓着了。
他决定把嘴闭得更严实点，坚决不耽误长官的“游戏”。
何蕴泽走进堂屋，林亮自觉地守在门口天井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小小的院落。
“情况婉仪应该跟你说了。”何蕴泽没有废话，直接看向杨心悦，“张显贵是关键突破口。他背后连着郑会长，也必然连着玄驹在陪都的指挥链。我们要在他销毁证据或狗急跳墙之前，钉死他。”
“我需要做什么？”杨心悦眼神坚定。
“下午回报社。”何蕴泽语气不容置疑，“装作一切如常。但你要‘不经意’地让张显贵知道，邹闻今天下午会被三军联办处的人叫去问话，重点是码头照片。并且，你要表现出对邹闻的担忧，甚至……在某个他认为安全的时间地点，试图去找邹闻，提醒他‘别说错话’。”
杨心悦立刻明白了：“引蛇出洞？让他以为我要去灭口或传递警告？”
“对。”何蕴泽赞许地看着她，“他一定会跟出来，甚至可能抢先一步对邹闻下手，或者在你‘行动’时抓现行。绿竹的人会盯死他。只要他动了，就是人赃并获。”
“邹闻会不会有危险？”杨心悦有些担心。
“绿竹会亲自‘问话’，就在报社里。她的身份是保障，也是威慑。张显贵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行动队长眼皮底下动手。”何蕴泽语气沉稳，“而且，林亮会带人守在外面，确保万无一失。”
门口的林亮听到自己的名字，腰板挺得更直了：部长果然要收网了！保护夫人的记者身份安全，我林亮义不容辞！
“好。”杨心悦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何蕴泽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信任，有托付，也有不容错辨的关切：“记住，安全第一。感觉不对，立刻撤。信号是……”他停顿了一下，“窗台放一盆红杜鹃。”
朱婉仪接口道：“我这里有。待会儿你带一盆小的走。”
“还有，”何蕴泽转向朱婉仪，“郑会长那边，可以再加把火。让邹闻‘无意’透露，照片虽然模糊，但背景里有个特别的招牌，好像是什么商行的……”
“明白。”朱婉仪点头，“指向性更明确，逼他和上线联系。”
计划敲定，时间紧迫。杨心悦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带着一丝苦涩，却让她混乱的思绪彻底沉淀下来。
她不再是孤立无援的李晓晖记者。她的背后，站着重新聚首的战友，站着运筹帷幄的“寒鸦”，站着无数看不见却力量磅礴的同志。
还有……那个站在天井里，一脸严肃实则脑补过度的林亮。
“我回去了。”她站起身，拿起朱婉仪递过来的一个小巧的、栽着红杜鹃的瓦花盆。
何蕴泽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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