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最后一次望向监控屏幕时，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老式显示器泛着幽幽蓝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女儿小雨的哮喘药空盒还揣在保安制服口袋里，隔着布料硌得肋骨生疼——那是他今早跑遍三条街药店才买到的仿制药，价格比上月又贵了四成。
玻璃门外突然炸开一团火光。
三号楼十二层的落地窗像被撕开的伤口，浓烟裹挟着尖叫声涌出。陈岩抓起灭火器冲进电梯，按键时发现指尖的血迹，是方才掰断药盒铝箔时割破的。电梯里贴着他亲手写的《消防应急预案》，第三条用红笔圈出："先确认火源性质，不得贸然行动。"
但十二楼住着刚搬来的网红夫妇，昨夜还笑着给他塞过一盒发霉的月饼。"陈师傅，这进口货可贵了，我们粉丝送的，您尝尝鲜。"女人涂着水晶甲的手指戳了戳包装盒上的法文，陈岩瞥见角落里的生产日期：2018年。
此刻防盗门内传来婴儿啼哭。陈岩踹门的瞬间想起物业经理的警告："再被投诉擅离职守就滚蛋！"铁门轰然洞开时，热浪灼得他眼球发胀。网红丈夫瘫在真皮沙发上抽搐，手机还在循环播放火灾逃生教程，女人抱着婴儿缩在阳台，水晶甲卡在推拉门缝隙里渗出血珠。
"带孩子先走！"陈岩把防毒面具扣在婴儿脸上，女人却死死攥住他的袖章："我的爱马仕包！衣帽间第三个柜子！"火焰舔舐着吊顶的欧式水晶灯，陈岩看见婚纱照在热浪中卷曲，照片里的男女站在私人飞机舷梯上比心。
当陈岩攥着橘色铂金包冲出火场时，右腿已经失去知觉。消防员后来在坍塌的承重墙下挖出他，怀里还护着那个包。烧焦的保安证贴着胸口，塑封层融化后黏在皮肤上，像块丑陋的勋章。
二
重症监护室的电子钟显示04:30，陈岩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三年前妻子肺癌晚期时，他总在这个时间惊醒，看着点滴管里的液体像倒流的星河。此刻女儿小雨趴在床边，校服袖口沾着油污——这孩子又在食堂帮厨抵学费了。
"物业垫付了三天医药费。"主治医生翻着账单，"但后续植皮和神经修复......"话音被病房外的喧哗打断。网红夫妇举着手机支架闯进来，女人鼻梁裹着纱布，声音却中气十足："家人们看好了啊，就是这个保安偷我首饰！"
陈岩的右腿打着钢钉，却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扎进骨髓。直播镜头怼到他溃烂的脸前："火是他放的吧？不然怎么知道我密码锁的生日设定？"弹幕刷过血红的"严惩纵火犯"，女人突然掀开铂金包内衬："少了条钻石项链！"
病床抽屉里的小铁盒突然发出响动。小雨颤抖着打开生锈的盒盖，里面躺着陈岩这月工资条：实发2876.4元。女孩抓起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砸向镜头："我爸捡矿泉水瓶都要登记！他会偷你项链？"
三
物业办公室的监控录像神秘消失。陈岩拄着拐杖去讨说法时，发现公告栏贴着新的《安保人员守则》，第七条被加粗："禁止佩戴婚戒等金属物品，避免救援时导电风险。"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结婚戒指早熔在那场火里。
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扑进岗亭。陈岩被降职成夜班巡逻员，右腿钢板在阴雨天吱呀作响。女儿的药费单雪片般飞来，他开始接私活：替业主遛藏獒、通下水道、甚至清理凶宅。某夜给1802室换灯泡时，户主醉醺醺指着电视里的火灾新闻："这保安看着眼熟？"
陈岩抬头看见自己在新闻画面里：浑身缠满绷带抱着婴儿，字幕却是"嫌疑人陈某"。醉汉突然大笑："听说你偷了条项链？我出五百，把故事卖给自媒体怎样？"陈岩攥着螺丝刀的手暴起青筋，工具箱里传来震动——小雨的班主任又来催补习费了。
四
初雪那晚，陈岩在车库发现网红女人的特斯拉。行车记录仪闪着红光，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听到后排传来娇笑："保险公司咬定是线路自燃，多亏那傻子......"突然有保安同事的脚步声逼近，陈岩仓皇躲进垃圾房，撞翻的厨余桶里滚出半块蛋糕，奶油上的草莓鲜红欲滴。
那是小雨昨天生日摆拍的"道具"，孩子举着蛋糕对镜头笑："爸爸，许个愿吧！"其实蜡烛都没点燃——他们买不起打火机。
陈岩在浓烈的腐臭中翻开手机，火灾赔偿官司的败诉通知刚弹出。业主群正在众筹给网红夫妇买新车，链接配文："英雄车主火场勇救保安"。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参军时的誓言，边境线上的月光也如今夜般惨白。
五
春节前的保安表彰大会上，陈岩的工位摆着新人的保温杯。经理正激昂演讲："我们要学习陈某的奉献精神！"背景PPT却是网红夫妇送锦旗的照片。陈岩悄悄从后门离开，怀里揣着化验单：右腿伤口癌变，晚期。
他最后一次来到十二楼废墟。焦黑墙面上，女儿用粉笔画了朵小花，旁边歪扭写着"爸爸最棒"。陈岩从破制服内袋摸出小雨的哮喘药，仰头吞下全部药片。月光透过破碎的落地窗洒进来，像给那朵小花镀上银边。
翌日头条是《保安畏罪自杀引热议》，配图是陈岩蜷缩在废墟里的遗体。小雨抱着骨灰盒走过物业大厅时，电子屏正播放新楼盘的广告："五星级安保，给您24小时春天般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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