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陆父站在大夫人的院门前，手中的玉佩已被攥得温热。
院中飘来一阵熟悉的沉香气息，那是大夫人二十年来从未换过的熏香。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这个曾经夜夜留宿，如今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院落。
“老爷？！“守在廊下的小丫鬟惊呼一声，手中的铜盆差点打翻，“奴婢这就去通报夫人！“
“不必。“陆父抬手制止，目光扫过院中一草一木。
院子西角，他曾经亲手栽的西府海棠已经枯死。
屋内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陆父径直推门而入。
大夫人正倚在窗边绣花，闻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绽开惊喜的笑容：“老爷！“
她匆忙起身，发间的金步摇晃出一片碎光，“刘嬷嬷，快沏老爷最爱的白毫银针来！“
陆父冷眼看着她忙前忙后。
刘嬷嬷端着茶盘进来时，脸上还带着掌掴后的淤青，却挤出谄媚的笑容：“老爷您尝尝，这是夫人特意留着等您来的……“
茶盏被推到面前，澄澈的茶汤上浮着两片嫩芽，正是他最喜欢的品相。
一旁的攒盒里摆着松子、杏仁，都是他平素爱吃的零嘴。
若在往日，他定会为这份体贴感动不已。
可此刻，这些精心准备的细节只让他胃里翻涌起一阵一阵复杂的情绪。
“老爷。“大夫人柔声唤道，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衣袖，“妾身知道您是为今早的事来的。都怪我身子不争气，连累刘嬷嬷受罚，在二房面前丢了您的面子。“
陆父猛地抽回手，茶盏被带翻，滚烫的茶水泼在大夫人的绣花鞋上。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依然维持着温柔的笑意：“不碍事的，老爷别动怒。“
“今日弟妹召集家奴，是我授权的。刘嬷嬷迟到，打的不是她的脸，是我的脸！”
大夫人听了，愣了一下：“原来如此。”
刘嬷嬷听了连忙磕头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老爷别怪夫人，都是奴婢手脚太慢，耽误了时辰。”
“你先下去。”陆父冷冷道。
“是。”
刘嬷嬷出去了，陆父单刀直入开口：“查家宴奴婢名单的事，你知道？”
大夫人睫毛轻颤：“略有耳闻。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凑近些，“若是需要妾身帮忙，老爷只管说便是。“
“帮忙？“陆父突然冷笑一声，“帮忙把舒瑶的名声彻底毁掉吗？“
室内骤然寂静。
大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张即将剥落的面具。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依旧柔和，指尖却掐进了掌心。
“将刘嬷嬷押进来！“陆父一声暴喝，房门被猛地推开。
两个陆父身边的侍卫，押着满脸惊恐的刘嬷嬷跌跌撞撞进来。
大夫人脸色骤变，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爷这是做什么？刘嬷嬷跟了我二十年……“
“正是这二十年，才让她胆大包天！”
陆父低垂着冰凉的眼睛，看向刘嬷嬷肿胀的脸颊：“刘嬷嬷，你有没有传过二娘子与大姑爷的谣言？”
刘嬷嬷身子一抖，她缓缓抬头看向大夫人，犹豫着准备张口。
“算了。此事牵扯甚广，我也懒得审问你，是与不是，送官便知。“陆父转身厉喝，“来人！把这刁奴押去顺天府，告诉府尹大人，务必严加审讯！“
刘嬷嬷瘫坐在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她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大夫人，心里下了决心般，“是老奴糊涂。确实在家宴之后说过一些风言风语。“
她转向陆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奴不忍心大娘子被赶出家门，这才故意散布谣言。“
“拖下去！“。
他转向大夫人，眼中已是一片冰冷，“至于你……就算刘嬷嬷扛下所有，你以为能撇清干系？“
大夫人脸色煞白：“老爷，你我夫妻二十载，你不信我？“
陆父“唰“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大夫人笼罩在阴影里：“刘嬷嬷是你的忠仆，从娘家带回来的人。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只听你的命令。”
“她与外人私通消息，如今外面作恶的那些人全部都已经失踪不见。你以为刘嬷嬷能逃得过去，你能逃得过去？”
“府中已经有人指认了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我看你真是疯了！好在她忠心，保了你的周全。”
陆父用手搓了一把脸，“夫妻多年，我怎么不了解你？”
大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却仍强撑着站起身：“老爷就这般不信我？为了个庶女……“
“闭嘴！“陆父一掌拍在案几上，茶具震得哗啦作响，“她如今是宫中的贵人！”
“你这些年克扣她的用度，苛待柳娘，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竟敢——“
“我敢什么？“大夫人突然撕下温婉的假面，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那小贱人勾引谢三郎是事实！若不是如此，悦榕又怎么会被你赶出家门？！”
陆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真面目：“悦榕是你女儿，舒瑶就不是？你为了悦榕，连陆家满门的性命都不要了？“
“呵……她不是我的女儿！”
她猛地掀翻案几，茶具碎了一地：“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个贱人生的女儿，骨子里一样下作！“
陆父扬手一记耳光，将大夫人打得踉跄后退。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打我？为了那个贱人...“
“这一巴掌，是打你糊涂！“陆父气得浑身发抖，“你可知宫妃清誉受损是什么罪名？若是陛下追究，诛九族也不为过！“
大夫人瘫坐在地上，华丽的裙裾铺展开来，像一朵枯萎的花。
她忽然低低笑起来：“诛九族？好啊……那就让整个陆家，为我陪葬。“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陆父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女人，只觉得陌生得可怕。
“念在夫妻情分，我才没当场休了你！“陆父一把掀翻身旁的博古架，瓷器玉器碎了一地，“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院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半步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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