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皇帝的呼吸，停止了。
那丝欣慰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他那张因为中风而扭曲的脸上。
寝殿之内，陷入了一种死寂。
一种连心跳声都显得刺耳的死寂。
蓝武静静地站在龙榻之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这位与自己并肩作战了五年的同志，这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心心念念着国家未来的大明皇帝。
他没有感觉到悲伤。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走的疲惫。
一切，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门外，压抑的啜泣声，终于变成了凄厉的哀嚎。
“陛下……驾崩了！”
尖锐的哭喊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整个紫禁城内，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蓝武缓缓地，替朱高炽盖上了那床明黄色的龙被，遮住了那张心满意足的笑脸。
此刻的他不由的有些恍惚。
在原本的大明朝。朱元璋、朱棣两个皇帝算是连续两代的明主圣君，两人统治下的大明，也是最强大的五十年时间。
而等朱棣一死，朱高炽上位，大明就好像受到了诅咒一般，连续两代皇帝都短命，朱高炽只当了一年皇帝，朱瞻基也才十年，两人执政时期虽然被后世吹成仁宣之治，但水分其实很大。
真正的盛世其实是老朱和朱棣两人打下来的，至于朱高炽和朱瞻基两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建树。
而且最关键的是，因为两人寿命太短，在朱瞻基死后十年，大明就迎来了土木堡之变，让大明的发展直接中道崩殂，从此开始了文官当政，大明也开始滑向了不可抑制的深渊之中。
这在蓝武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没有土木堡之变，如果朱高炽和朱瞻基能够活的长一些，或许大明会迎来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即便最终大明依旧要走向崩坏，但或许一个蝴蝶效应之下，就没有了后世的满清入关也说不定。
蓝武前世就非常喜欢明朝，也有想过若是自己穿越回去明朝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如今他果然穿越而来，才发现历史原来是这么难以改变，他穿越而来到如今也已经有三十年了，虽然也改变了很多的事情，但其大方向上依旧没有变。
文官依旧在一点点的得势，武勋依旧在一点点的变成蛀虫，变成蠢猪一般扶不起来的阿斗。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满心想的，不过是如何在洪武朝那酷烈的政治风暴中活下来，如何保住蓝氏一族的富贵荣华。
直到现在，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里，为一个皇帝的死，而感到如此沉重的失落。
他觉得他在大明生活的这三十年，大明在被他改变，但同时大明也在改变着他。
他让这位在原本历史上，只当了不到一年皇帝的朱高炽，多活了四年。
这多出来的四年，他们君臣二人，联手掀起了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明朝堂格局的“洪熙新政”。
这已经不是什么小小的蝴蝶效应了。
这是硬生生地，将那条名为“历史”的滚滚长河，强行改了道。
蓝武很清楚，如果没有这场改革，如果没有这提前几十年的利益重新分配。
那么接下来，就是朱瞻基的十年。
然后，就是那场让大明由盛转衰，让汉家衣冠蒙尘开始的土木堡之变。
大明，将不可逆转地，滑向那个被文官集团彻底架空，最终在内忧外患之中，轰然倒塌的深渊。
他前世，最遗憾的，便是这段历史。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亲手将这个遗憾，给补上了。
但如今没有了朱高炽在上面给他顶着，他很清楚，这会多么艰难。
若是以前的他，恐怕直接就拍拍屁股去了新大陆，去当他的土皇帝吃香喝辣了。
但现在他看着这位即便是死了，也依旧面带微笑的洪熙皇帝，他却只感到肩上担着的沉甸甸的责任。
他心中如今已经有了决断。
无论后世的史书，会如何评价他。
是说他权倾朝野，架空君父，是堪比王莽、曹操的国贼。
还是说他力挽狂澜，让大明更上一层楼。
他都不在乎了。
朱高炽用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为这场改革，铺平了最艰难的道路。
那么他蓝武，就必须将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哪怕，与天下为敌。
哪怕，粉身碎骨。
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如同钢铁般，撑起了他那略显疲惫的身躯。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龙榻上的那具遗体。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死亡与药味的寝殿。
当他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外面那震天的哭嚎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
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卫，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视线，看着这个从皇帝寝殿中走出的男人。
蓝武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视线，穿过庭院，越过层层宫阙，落在了乾清宫外，那条长长的宫道上。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从承天门的方向，急匆匆地，朝着这边涌来。
为首的，正是监国太子，朱瞻基。
他身上的太子常服，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上，写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慌与失措。
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蓝武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走在朱瞻基身侧的杨士奇，那张老脸上，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哀痛，有茫然，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如释重负，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
期盼新君上位，能拨乱反正，将他这个“国之巨贼”绳之以法？
期盼大明的朝堂，能回到他们文官集团所熟悉的，那个可以肆意掌控的轨道上来？
蓝武忽然笑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群仓皇而来的君臣。
看着那个已经成为新皇的弟子。
看着那群以为他的靠山倒了，便可以重新夺回一切的旧臣。
朱高炽的确死了。
但他们共同开启的洪熙新政，没有。
只要他蓝武还活着一天。
这场改革，就不会停。
这大明的天，就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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