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河湾镇政府大院时，陈凡的公文包已塞满连夜整理的污染案卷宗。三楼会议室的窗玻璃上凝着水珠，他抬手擦拭，指尖触到冰凉的雾气，映出会议室里早到的几位常委模糊的身影——农业局赵局长正用保温杯暖手，纪委孙书记的笔记本摊开在膝头，钢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未落。
"陈副书记，这是荣盛茶业的行政复议申请书。"党政办小钱追到楼梯口，文件袋上的水渍蹭脏了陈凡的袖口。他抽出申请书扫到第三条："申请人认为查封行为违反《行政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落款处刘总的签名比往常潦草三分，最后一捺几乎划破纸张。
推开会议室门，空调暖风裹着茶香扑面而来。李县长在主位翻看议程表，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小陈啊，你们镇这个案子惊动省环保厅了？"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轮毂碾过地砖的声响——荣盛茶业的法律顾问张律师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位白发老者，呢子大衣前襟别着枚褪色的"701矿先进工作者"徽章。
"这是矿务局退休的周工，也是放射性物质管理专家。"张律师将轮椅停在投影仪前，老者颤抖的手从公文包抽出泛黄的文件，"八八年矿难鉴定报告显示，701矿从未储存过铯-137。"文件右下角的公章缺了个小角，与陈凡手中那份安全生产日志的印痕完全吻合。
李婷抱着检测箱闯入会议室时，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泥点："这是邻县医院提供的造影剂成分表。"她将文件铺在桌上，指尖点在某个分子式上，"与污染水体中的同位素特征峰完全匹配。"周工突然剧烈咳嗽，轮椅撞到桌角，藏在扶手夹层里的药瓶滚落在地——瓶身标签被撕去大半，但"放射科专用"的钢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即便如此，查封程序确有瑕疵。"张律师掏出运输公司的免检通行证复印件，"这是省商务厅特批的绿色通道证件。"陈凡注意到签发日期是污染事件曝光前三天，印章边缘的防伪纹与周海平私藏钥匙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会议陷入僵局时，李县长手机震动，来电显示"市环保局王局"。他离席接电话的背影映在雾蒙蒙的玻璃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窗台绿萝的枯叶。陈凡趁机将加密账本推向孙书记："需要七十年代的矿场密码本。"孙书记扶了扶老花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震动——账本某页的批注笔迹，与他正在调查的某信访件高度相似。
暴雨突至，雨点砸在窗棂上迸裂成碎玉。李婷突然起身："请给我半小时。"她抓起检测箱冲进雨中，马尾辫在狂风里散成乱麻。陈凡追到走廊时，见她正用身体护着检测箱钻进三轮车，车斗里那台老式电报机用雨布裹得严实——那是从镇文化站借来的七十年代矿用通讯设备。
镇政府地下档案室霉味刺鼻，李婷的电筒光柱扫过尘封的铁柜。在"701矿-1978"的标签下，她找到本裹着油布的工作手册。翻开泛脆的纸页，某页角落的齿轮涂鸦与加密账本扉页的图案重合。手指抚过译码表时，墙根突然传来窸窣声——只老鼠叼着半张烧焦的纸片窜过，纸片上"周铁山"的名字在电筒光中一闪而逝。
破译后的账本投影在会议室白墙上时，雨势正猛。孙书记的钢笔尖终于落下，在"2017年4月15日"那笔二十万汇款旁画下重重红线。张律师的额角渗出冷汗，手机滑落在地，屏幕亮起的通话记录显示凌晨三点有通打往省城的未接来电。
"且慢！"周工突然扯开呢子大衣，胸前挂着枚铜制齿轮吊坠，"这才是真正的密码钥匙。"他将吊坠按进账本某页的齿轮插图，严丝合缝的瞬间，投影画面突然跳转为空白。李婷夺过吊坠对着光细看，齿轮内侧的"701-004"编号正与她手中周子琰毕业照上的胸针暗纹相契。
争执声中，陈凡的手机震动。应急办小王发来视频：暴雨冲塌的东岗坡北侧山体裸露出半截矿道，暗河水裹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时隐时现。镜头拉近时，箱体锁孔形状与周海平上交的那把铜钥匙完美契合。
"我提议成立联合调查组。"陈凡将矿道视频投上屏幕，"请纪委、公安、环保部门共同参与。"李县长的茶杯盖"当啷"磕在杯沿，茶叶梗在褐色的茶汤里沉浮："年轻人要讲政治，这么大的事......"
"2017年茶田项目立项时，您签批过特事特办。"陈凡翻开会议纪要，李县长签名处的墨迹比其他批阅深两分。孙书记忽然合上笔记本："纪委申请对相关账户进行冻结。"他的钢笔不知何时移到了张律师的免检通行证复印件上，笔尖正点着签发人姓名栏的空白处。
暴雨稍歇时，陈凡带着联合调查组赶往矿道。李婷蹲在金属箱前操作辐射检测仪，仪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当心！"她拽着陈凡后退半步，检测仪数值飙升到临界点的瞬间，生锈的箱盖被水流冲开，成捆的原始档案浮出水面。最上面的文件夹里，八八年矿难伤亡名单被血迹浸透，周铁山名字旁有个用蓝墨水画的问号。
回镇路上，陈凡接到县委办通知：明早九点召开常委扩大会。后视镜里，李婷正用棉签采集箱体上的蓝绿色结晶，发梢的水珠滴在检测仪屏幕，模糊了某个似曾相识的化学式。
当夜，陈凡在办公室墙上添了条新线索：周子琰的硕士论文《放射性同位素在农业生产中的意外迁移》。翻到致谢页时，他瞳孔骤缩——指导教授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荣盛茶业技术顾问名单首位。
凌晨三点，加密邮箱突然收到匿名邮件。附件是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昨夜暴雨中，有人影潜入镇政府档案室，在701矿资料柜前停留十七分钟。陈凡反复回放画面，终于在某个闪电亮起的瞬间看清那人腕表——黑色电子表带上的磨损痕迹，与李婷在实验室操作仪器时戴的那块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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