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站的老式挂钟指向凌晨三点，陈凡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细密的声响。电脑屏幕蓝光映着他下巴上的胡茬，Excel表格里2019年的农药采购清单正与机房钥匙的刻痕重叠。窗外飘进柴油发电机低沉的轰鸣，应急灯在档案室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陈书记，县审计局的车到了。"大学生村官小林裹着雨衣冲进来，怀里的防水袋还滴着水，"他们带着数据恢复设备。"档案柜的铁门吱呀作响，陈凡抽出那沓泛黄的合同，夹在其中的收据存根上，"昌隆五金"的印章边缘缺了个小角。
智慧农业指挥中心的大屏重新亮起时，雨丝正顺着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审计组长老唐推了推眼镜："云端日志显示，6月12日凌晨有管理员权限登陆修改数据。"他的激光笔红点停在小吴的工号上，"同一时段机房监控录像被覆盖了37秒。"
陈凡的钢笔在会议纪要上洇出墨点："麻烦调取周老四家草莓棚的传感器原始数据。"投影仪投射出的曲线图中，湿度峰值每隔三天就会诡异地同时出现在七个大棚。技术员小张突然举手："这波动规律...像是有人在手动调节总阀门！"
玻璃门被重重推开，裹着泥浆的雨靴踩碎一室寂静。民兵连长拽着浑身湿透的周老四进来："这老小子想翻墙进设备仓库！"周老四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扳手，生锈的螺纹上沾着新鲜的绿色塑料碎屑。
草莓垄间的补光灯将黑夜切成碎片，陈凡蹲在滴灌总阀井口旁。周老四的胶鞋陷入泥里："小吴说只要定期拧阀门，系统就会误判用水量..."他的食指在阀门齿轮比划着，"每转三圈能多报五吨水。"
审计员撬开生锈的井盖，手电光柱里浮现出被剪断的传感器线路。陈凡用镊子夹起半片枯叶，叶脉间粘着暗红色铁锈："这是三年前老式滴灌管的防锈漆。"他的皮鞋尖踢到井壁某处，沉闷的回声惊飞田埂上的夜枭。
"井底有夹层！"技术员放下探测仪，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柴油抽水机的轰鸣声中，暗格里的铁盒浮出水面，盒盖上"2019.6.15"的喷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镇政府会议室的空调喷出白雾，陈凡用镇纸压住飞舞的检测报告。农科所的王主任扶了扶老花镜："三年前的草莓暴毙事件，果然是使用了劣质除菌剂。"他的指节叩着那份盖有"昌隆五金"公章的购销合同，"这家公司当时冒充农药经销商。"
小吴的工位抽屉被拉开时，陈凡注意到日历上6月15日画着黑圈。电脑回收站里躺着未彻底删除的文件夹，标题是"父亲的治疗费"。屏幕忽然闪烁，跳出一封来自省城肿瘤医院的电子账单，日期停在2019年6月10日。
"当年那批问题农药，小吴父亲经手过？"陈凡的钢笔尖悬在值班表上，6月12日的夜班记录有涂改痕迹。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树影在2019年的项目验收照片上晃动，照片里的小吴正笑着指向如今锈迹斑斑的滴灌管。
河堤旁的柳树垂下千万条丝绦，陈凡的皮鞋踩碎晨露。周老四蹲在补种草莓苗的垄沟里："那晚小吴哭着说，只要帮忙改数据就能还债..."他的锄头挖出块硬化土块，"哪知道会扯出三年前的事。"
陈凡的指尖抚过新换的滴灌软管，以色列设备的电子屏显示PH值回归正常。审计组的黑色轿车驶过田埂时，惊起群白鹭，车后窗隐约可见装着铁盒的物证箱。手机突然震动，省农科院的邮件显示：2019年检测样本中有份匿名送检的土壤报告。
"陈书记！"技术员举着平板电脑跑来，"数据恢复出被删除的监控片段！"模糊画面里，年轻的小吴正将某个玻璃瓶埋进草莓垄，月光照亮瓶身上褪色的"昌隆"字样。远处传来农机突突声，惊飞田埂旁整理生态沟的村民，他们手里的铁锹正铲起板结了三年的土层。
暮色中的合作社办公室亮起灯，陈凡将整改方案递给市纪委督导组。文件袋里那份匿名举报信的复印件微微泛黄，邮戳日期是2019年6月16日。窗外的探照灯扫过新安装的智能水表，不锈钢外壳反射的冷光中，小吴抱着纸箱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是当年全部的实验数据。"小吴的指甲掐进纸箱封条，"父亲临终前让我守住这个秘密..."他的袖口滑落半截，腕上电子镣铐的绿灯在昏暗走廊里规律闪烁。陈凡接过箱子时，听见楼下传来周老四教村民使用新传感器的吆喝声，混着滴灌系统轻柔的流水声，在暮春的晚风里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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