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镇镇长丛丽丽攥着U盘冲进玻璃门，头顶的风铃撞出急促声响。打印店老板从老式CRT显示器后抬头：“特殊纸加急每张五块，防伪水印另收二十。”
“淡黄色再生纸，和省厅档案室同款！”党委书记秦风抖开湿漉漉的雨伞，水珠溅在省统计局刚发的通知上，“农业产值核算标准凌晨更新了，我们的数据得重算！”
打印机吞吐声中，县统计局小王的声音从手机里炸出来：“新算法要把土地流转溢价计入农业产值，我们镇的数据能上调3.2%！”
丛丽丽趴在扫描仪上校准页码：“把三家村柑橘合作社的股权分红单扫描进去，替换原文件的附表七！”
不锈钢座椅上堆着七个镇的申报材料，秦风把羊镇的蓝色档案盒塞进中间位置。丛丽丽瞄着审核窗口的队列：“周主任秘书说中午能插队初审，怎么还没回信？”
大厅显示屏突然跳出一条通知：“终审材料提交截止时间延长至今日18:00。”
秦风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汗珠，后视镜里丛丽丽正核对最后几页数据。他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发改委周凡"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三天前在羊镇防汛现场，周主任拍他肩膀说的那句"年轻人要胆大心细"，此刻成了按下通话键的勇气。
"周主任您好，我是羊镇的小秦。"喉结滚动吞下紧张，"您上次指导我们申报材料要突出生态治理，我们做了重点修改……不知您今晚是否有空给我们再把把关？"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小秦啊，八项规定之后……"
"就在南江饭店大堂茶座！喝杯清茶就行！"秦风急声截住话头，"您上次提到的长江经济带衔接问题，我们还有些具体落实的困惑……"
沉默三秒后，周凡的声音带着笑意："晚点我要去南江饭店接待兄弟省考察组，可以提前一个小时碰个面。"
秦风看着周凡的茶杯升起白雾，青瓷杯沿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他翻开材料的手指有些发僵："这是调整后的第三章，按您调研时说的增加了生态修复量化指标。"
周凡的钢笔尖悬在"古河道治理"标题上："上次看到你们用冷链叉车运沙袋，这个创新点可以加进去。"突然笔杆轻敲表格，"硒含量数据怎么没更新省农科院最新报告？"
丛丽丽险些碰翻茶壶，秦风按住文件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们今早才拿到检测报告，周凡的消息竟比他们还快。
"正准备替换……"秦风抽出文件夹，余光瞥见周凡腕表指针逼近17:30，"您看这个抗癌成分数据放在民生板块还是产业板块合适？"
周凡起身整理西装："放交叉效益章节，记得把农科院的CMA认证编号标红。"他接过秘书递来的公文包。
周凡解开中山装第一颗纽扣，茅台酒瓶稳稳落在转盘上：“这瓶是2010年去仁怀调研时老战友送的，不算违规。”他倒酒的姿势很讲究，每杯刚好卡在五钱线。
秦风把材料推过去时，手背上的防汛老茧擦过纸页：“周主任，古河道治理这段按您电话里提点的改过了。”
“衔接长江经济带生态修复规划这句加粗。”周凡的筷子尖在标题上点了点，突然蘸酒在桌面写了个“预”字，“游客量别写具体数值，改成预期年均增长符合区域规划。”
丛丽丽唰地抽出红笔，在材料第二十一页划掉“80万人次”，补上标准表述。窗外闪过一道夕阳，把她手腕上的防水表映得反光——表盘显示已修改43处。
服务员端上东坡肘子时，周凡似不经意提起：“全省特色小镇政策要调整，重点考核数字化治理能力。”
秦风夹菜的手顿了顿，肘子汤汁在骨碟里洇开油花：“羊镇刚建成防汛应急指挥系统，能对接省大数据局平台。”
秦风摸到杯壁沁出的水珠，想起杨文光的叮嘱——省厅领导肯喝你的酒，事情就成了一半。他举杯的弧度卡在敬酒与碰杯之间："感谢周主任对我们基层工作的支持。"
"支持你们就是支持改革。"周凡的杯沿低低碰过来，瓷器相叩的清音里藏着机锋，"去年某镇申报时虚报民宿数量，被终审组用卫星图比对打假。"他的筷子尖点在游客量数据栏，"预期增长率这个词，比具体数字更有弹性。"
丛丽丽笔尖沙沙改写时，秦风注意到周凡的茶杯悄悄换成了醒酒茶。窗外的霓虹灯掠过文件上的防汛老茧，那些溃坝夜磨出的厚皮此刻成了无声的筹码。
饭后送走周主任，秦风自己来到了林妙雪宿舍楼下，林妙雪晃着新领的工作证，金属挂绳在路灯下一闪一闪：“今天农村经济处传阅你们的材料，我专门写了回避说明。”
秦风摸出温泉项目的胸牌给她戴上：“下次带你去泡硒泉，专家组说能促进皮肤新陈代谢。”
银杏叶擦着肩膀飘落，林妙雪忽然止步：“终审会要抽签定答辩顺序，你们最好准备AB两套方案，A方案主攻生态，B方案强调产城融合。”
手机在秦风兜里震动，丛丽丽的声音裹着风声：“刚发现红枫镇伪造非遗传承人签名，要不要揭发？”
“先拍照取证，别打草惊蛇。”秦风挂断电话，把林妙雪的手揣进风衣口袋。
拍立得相机咔嚓一声，相纸上的两人轮廓被路灯镀上金边。秦风把未显影的照片塞进材料封底：“沾点你的学霸运气。”
丛丽丽咬着皮筋扎头发，面前摊着竞争对手的举报材料：“红枫镇那个假签名，落款日期居然在传承人住院期间！”
秦风调整投影仪焦距，抢险视频定格在杨文光指挥叉车的画面：“明天答辩先放这段，周主任说评审组有三位是防汛系统出身。”
打印机突然卡纸，刘强的远程电话挤进来：“省农科院追加了富硒柑橘抗癌成分检测，传真件在路上！”
林妙雪拎着宵夜推门进来，职业装换成了毛衣牛仔裤：“我们处的小道消息，终审会可能增加现场连线考核。”
秦风扯开文件袋塞进新数据，塑料封口在寂静中发出刺啦声响。月光透过百叶窗切割着满桌材料，那些数字、图表和公章在阴影里蛰伏，等待破晓时分的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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