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鑫抬起头看向爷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丝残留的畏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就是当爸爸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紧张。”
“他陪我玩的时候，好像……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玩，就像是在完成爷爷你交给他的任务一样。”
“还有笑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怪怪的样子......”
......
小鑫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感觉。
孩子的感知是极其敏锐的，他们或许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成年人的情绪和情感。
周望最近的改变，更多是源于对老爷子的敬畏。
某种程度上说，更像是是一种被迫的行为，而非内心深处自发的行为。
他努力模仿着父亲对待小鑫的方式，陪伴、游戏。
但那份发自内心的纯粹和喜悦，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
或许，这种细微的不自然和刻意，周望自己都未曾察觉，却逃不过小鑫敏感的心。
“还有……”
小鑫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变成了耳语：“爸爸有时候还是会问我，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老师教的新儿歌会唱了吗？”
“虽然他问的时候声音不大，也不凶了。”
“可是……可是我听到他这么问，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好像……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小鑫描述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条件反射。
因为在之前，周望的这类询问往往伴随着后续的不满和训斥。
而这些已经在小鑫心里形成了牢固的负面印象，即使现在周望的语气变了。
但是问题本身就像按下某个开关后，还是会瞬间触发小鑫内心的警报，让他不自觉地进入自我保护的状态。
周国良静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充满了了然和心疼。
他完全理解孙子的感受，改变行为容易，但要扭转心理的认同和消除长期形成的心理阴影，则需要更多的时间，耐心。
周望显然还处在改变的初级阶段，外在的行为虽然有所改变，但还没有完全更改过来。
“爷爷知道了。”
周国良重重地拍了拍小鑫的肩膀，语气坚定而温暖：“你的感觉没有错，爷爷都明白。”
“爸爸他……就像一台用了很久的旧机器，有些零件生锈了，转起来嘎吱响。”
“现在爷爷正在帮他上油、修理，但这需要点时间，它才能重新顺畅地运转，不再发出那些让你害怕的声音。”
周国良用小鑫能懂的比喻解释道：“所以，如果我们小鑫有时候还是觉得爸爸那里有不对劲，这很正常。”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爸爸不想变好，只是他还有点问题，等爷爷多‘修理修理’他就好了。
“......”
小鑫望着爷爷，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爷爷没有否定他的感受，反而告诉他这是正常的，这让他心里踏实了很多。
小家伙仔细想了想，然后小声的说道：“我知道爸爸以前说我也好，批评我也罢，都是想让我变得更好……”
“他，也是打从心眼里为了我好。”
说到“为了我好”这几个字时，小鑫甚至努力地向上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理解的笑脸。
但那笑容僵硬而短暂，像昙花一现，迅速被更深的委屈淹没。
“就是因为这样，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小鑫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带着哽咽：“所以我才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地……想要成为爸爸想让我成为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国良的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父亲不断拔高的期望标杆前，一次次奋力跳跃，又一次次摔落，却始终够不到那个永远在上升的合格线。
“可是，爷爷，你知道吗？”
小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但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这种隐忍更让人揪心。
“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让自己变得懂事，就算是……就算是做到了爸爸的要求，他还是不满意。”
小家伙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痕：“他会有更多的要求，更多的想法……”
“后来我才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爸爸的要求。”
说到这里，小鑫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爷爷。
那眼神里混杂着释然和一丝寻求认同的期待：“既然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最后，他用力地说出了那个自己推导出的结论。
仿佛在向爷爷确认，又像是在为自己鼓劲：“这些不都是您教我的吗，爷爷。”
周国良彻底怔住了。
是吗？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可是，看着孙子泪痕交错的小脸，听着那逻辑清晰的诉说......
周国良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酸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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