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嗣换好一身舒适的常服回到前厅时，林从文与章惇正与王莺莺轻声交谈，气氛融洽。
见他出来，王莺莺温婉一笑，起身道：“官人来了，正好陪林院事、章侍制说话，妾身去厨房看看。”
她仪态端庄地向林、章二人微微一礼，才带着侍女款款离去。
两人也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让正则兄、子厚兄久等了。”
黄忠嗣笑着拱手，引二人重新落座，“今夜家宴，粗茶淡饭，些许家常菜，等会还望二位莫要见怪才是。”
林从文朗声笑道：“允承兄太谦了！家宴才显亲近，正合吾意。”
章惇也连忙欠身道：“黄公言重了。能得府上家宴款待，是章某荣幸，何来见怪之说？家常风味，最是难得。”
三人又聊了一会。
很快，侍女们鱼贯而入，将菜肴布上。
虽非山珍海味，却也色香俱全，尤其那道清蒸鱼，鱼肉雪白细腻，汤汁清澈；
白切鸡则皮黄肉嫩，配着姜葱蘸料，引人食指大动。
这时，陈绣娘也在黄燕如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林从文与章惇一见老夫人，立刻肃然起身，长揖到地：“晚辈拜见老夫人！”
态度恭谨至极。
面对这位新晋的“燕国太夫人”，又是黄忠嗣的生母，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请起，快请起！”
陈绣娘笑容慈祥，连连摆手，“都是家里人，不必多礼。坐，都坐，快尝尝我的手艺合不合口味。”
众人依言落座。
“试试看，觉得如何。”陈绣娘招呼两人动筷。
林从文连忙谦逊推辞了一会，才夹了一筷鱼肉入口，眼睛一亮，赞道：“鲜美异常！
火候恰到好处，鱼肉细嫩无比，好手艺！”
章惇也尝了一口白切鸡，点头附和：“林院事所言极是！
这鸡皮脆肉嫩，入口即化，蘸料也调得极妙，咸鲜适口。老夫人好手艺！”
陈绣娘听得眉开眼笑：“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都是些家常菜，你们不嫌弃，以后没事就多来家里坐坐，我给你们做。”
她语气真诚热情，毫无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架子。
章惇心中暗自感叹：黄家如今一门显赫——县公、长公主、太夫人、县主，权势恩宠可谓登峰造极。
然而观老夫人之慈和，长公主之温婉，县主之烂漫，
言谈举止间竟无半分得势后的骄矜狂态，家风之淳朴敦厚，实在难得。
正想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乳娘身边溜下，摇摇晃晃地跑到黄忠嗣身边，
扯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嚷着：“爹爹抱！喂喂！”正是小阿雪。
陈绣娘见状，怕打扰了正事，忙对乳娘道：“快把阿雪抱走，莫扰了忠嗣待客。”
“无妨。”
黄忠嗣却笑着摆摆手，俯身轻松地将女儿抱到膝上坐好，“正则兄与子厚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介怀小儿女态的。”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拿起小银匙，从面前的白切鸡上挑了些最嫩的鸡胸肉，喂到阿雪张得圆圆的小嘴里。
“自然，自然！”林从文看着这温馨一幕，笑得开怀，“小翁主天真可爱，正是添福添喜，何来打扰之说？”
章惇也含笑点头：“黄公舐犊情深，章某羡慕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他看着黄忠嗣耐心喂食的模样，想起一事，问道：“听闻熙宁三年冬日，黄公曾在汴京街头偶遇寒苦无依之人，得见这孩子的际遇，一时慈悲，将其收养？想来就是这位小翁主了？”他目光落在阿雪身上。
“正是阿雪。”
林从文作为知情人，便接口道，语气带着感喟：“正是。此事说来令人心酸。
前年寒冬腊月，允承兄携燕如县主路过城中一处陋巷，恰遇……遇一对冻饿将毙的母女倒卧雪中。”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允承兄宅心仁厚，不忍见其罹难，立即上前救助，可惜那妇人……
那妇人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唯余一念，便是祈求允承兄看在这稚子孤苦无依的份上，将其收留，免教这孩子冻毙于风雪之中……
允承兄感其哀恳至诚，心生悲悯，更怜阿雪幼小可怜，当下便应允下来，将阿雪带回了府中，视如亲出。
那妇人闻言，方能……方能瞑目。”
章惇闻言，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原来如此！黄公高义，令人钦佩！”
黄忠嗣喂着阿雪，闻言只是淡然一笑，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女儿嘴角的油渍：“子厚兄过誉了，力所能及罢了。”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王莺莺、陈绣娘、黄燕如等女眷都已用完餐。
王莺莺优雅地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官人，林院事，章侍制慢用，妾身与母亲、妹妹先告退了。”
陈绣娘和黄燕如也起身示意。
林从文与章惇连忙再次起身行礼：“老夫人慢走，长公主殿下慢走，县主慢走。”态度恭敬。
王莺莺从黄忠嗣怀中接过已有些困倦的阿雪，小丫头迷迷糊糊地还抓着爹爹的手指不放，被乳娘轻声哄着抱走了。
厅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黄忠嗣、林从文、章惇三人，以及侍立一旁准备添茶倒酒的仆役。
林从文看着女眷离去的方向，由衷地感叹道：“允承兄府上，这敦睦和谐、长幼有序的家风，真是令人称羡。”。
章惇也深深点头，目光中带着复杂的神色：“黄公治家如治军，内外井然，亲慈子孝，仆从恭谨。
如此家风，实乃大宋勋贵之楷模。”
他依旧保持着“黄公”的敬称，语气真诚。
亲眼目睹了黄家这份身处权力巅峰却依然质朴、温情、不失礼数的氛围，章惇内心受到的冲击不小。
这与他过往认知中那些一朝得势便张狂跋扈的家族，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黄忠嗣没有回应，只是笑笑。
侍者适时地撤下了残羹，换上了清茶。
氤氲的热气中，三人面前的茶杯里升起袅袅白烟，预示着接下来的谈话，将转入更深沉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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