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面泛起冷雾，苏晚舟裹紧狐裘倚在画舫栏杆上。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箫声，呜咽如泣，她握杯的手骤然收紧，温热的酒液顺着杯沿溢出，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
七年前的临安城也是这样的秋，那时她还是苏家最受宠的嫡女，在朱雀大街偶遇了那个吹箫的少年。彼时沈清崖不过是街头卖艺的落魄书生，却在月下白衣胜雪，一曲《凤求凰》吹得满街驻足。苏晚舟将祖传的玉镯掷进他的琴盒时，他抬眸望过来，眼中星火比天上明月更灼人。
"姑娘这玉镯，抵得过我三年寒窗。"他拾起玉镯，指尖在温润的玉面上摩挲，"只是无功不受禄，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苏晚舟歪头想了想："那就《高山流水》吧。"
沈清崖轻笑，竹箫抵在唇边，空灵的乐声瞬间漫过整条长街。他吹得极专注，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缀了层细碎的霜。苏晚舟望着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女子若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便要牢牢抓住。"
第二日，苏晚舟带着笔墨纸砚再去寻他。沈清崖正在教街边孩童认字，见她来，眼底闪过惊喜："苏姑娘今日想听什么？"
"教我吹箫吧。"苏晚舟将笔墨放下，"我想学《凤求凰》。"
沈清崖怔住，半晌才接过箫："这曲子......"他声音低下去，"不是随便吹的。"
"我知道。"苏晚舟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才要学。"
此后半月，沈清崖日日教她吹箫。苏晚舟学得极认真，可总吹不出那种缠绵悱恻的韵味。沈清崖便手把手教她按孔，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苏晚舟的心便跳得不成章法。
直到那夜，沈清崖终于说："晚舟，明日我要去参加秋闱。"
苏晚舟握着箫的手一抖："秋闱？你......"
"我本是世家子弟，家中遭变故才流落至此。"沈清崖声音低沉，"如今有机会重入仕途，我不能错过。"
苏晚舟望着他，突然将箫塞进他手里："你吹《凤求凰》给我听。"
沈清崖愣了愣，缓缓吹奏起来。熟悉的旋律在月下流淌，苏晚舟红着眼眶问："沈清崖，你若高中，可会来娶我？"
箫声戛然而止，沈清崖沉默许久，才道："等我。"
苏晚舟摘下腕上另一支玉镯，塞到他手里："这对玉镯是母亲的嫁妆，如今我都给你。你若变心......"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清崖将她搂进怀里："等我风光迎娶你那日，定要让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沈清崖的妻子是苏晚舟。"
然而命运总是残忍。放榜那日，苏晚舟等到的不是花轿，而是父亲的怒吼。原来沈清崖高中探花后，被丞相千金看上，皇帝亲自赐婚。苏晚舟攥着那对玉镯去丞相府找他，却见沈清崖身着喜服，与新娘并肩而立。
"晚舟，忘了我吧。"他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我不过是个穷书生，给不了你幸福。"
苏晚舟只觉得眼前一黑，玉镯"啪嗒"坠地，碎成满地晶莹。她踉跄着后退，转身时撞上石阶，滚落时听见有人惊呼，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醒来时已在苏家，母亲红着眼眶守在床边："你昏睡了三日，大夫说......说你这辈子都不能有身孕了。"
苏晚舟望着帐顶，一滴泪无声滑落。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
三年后，苏晚舟嫁给了父亲好友的儿子。夫君对她极好，只是她始终不肯与他同房。她将自己关在别院，整日与箫为伴。有次喝醉，她对着月亮吹《凤求凰》，吹到一半突然泣不成声。
再后来，夫君战死沙场，苏家因父亲获罪被抄家。苏晚舟变卖首饰，换了艘小船，从此漂泊江上。她总爱坐在船头吹箫，吹《高山流水》，吹《凤求凰》，却再无人倾听。
今夜的箫声格外熟悉，苏晚舟扶着栏杆走向船头。雾色中，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手中竹箫泛着冷光。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身，面容依旧俊朗，只是鬓角已染霜色。
"晚舟。"他唤她，声音沙哑。
苏晚舟后退一步，险些跌倒："沈大人不是在京城享尽荣华？"
沈清崖苦笑："丞相府早已败落，我被贬官至此。那日在江边听见箫声，便知是你。"
苏晚舟握紧栏杆："沈大人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卖艺女子。"
"晚舟！"沈清崖上前一步，"当年是我负你，可我从未忘记过你。那对玉镯，我一直带在身边。"他从怀中掏出锦盒，打开后，断裂的玉镯用金线仔细缠着。
苏晚舟望着玉镯，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年她恨过、怨过，可当真相摆在眼前，却只觉得满心荒凉。
"清崖，"她轻声说，"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沈清崖望着她，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月下吹箫的夜晚。那时他以为，只要高中就能给她幸福，却不知这世上有些东西，远比功名利禄珍贵。
雾越来越浓，苏晚舟转身走进船舱。沈清崖站在船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才缓缓举起箫。熟悉的《凤求凰》响起，却再无人与他和鸣。
次日清晨，船夫发现画舫中再无苏晚舟的身影。江面上，一支竹箫随波逐流，箫声遗韵，消散在凛冽的秋风里。而沈清崖，也在不久后悄然离世，手中紧握着那对玉镯，永远留在了他们初遇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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