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六月，河南商丘城外三十里的黄泛区，泥浆里半埋着锈迹斑斑的马镫。任化邦蹲下身，拇指抹开镫上干涸的血痂——那是三个月前战死的捻军哨兵，腰间还拴着串褪色的铜铃。
“鲁王！清妖的探马过了朱仙镇！”斥候的马蹄溅起泥浪。
任化邦没抬头，掌心铜铃突然无风自响。他猛地扯断铃绳，三枚铜铃落地竟摆成北斗状，铃舌齐齐指向西南。远处沙丘后隐约浮起一盏青灯笼，灯笼纸上的甲骨文像蝌蚪游动。
“幽冥当铺……”任化邦的护腕铁片撞出火星，“该还债了。”
灯笼悬在干涸的河床上空，柏木柜台浮于流沙。掌柜的影子里伸出半截蜈蚣触须，勾住任化邦的牛皮水囊：“鲁王典当何物？”
“捻子兄弟的‘不眠之躯’。”任化邦拍出五面残破的捻军旗，“十年内，我麾下儿郎可七日七夜不睡死战！”
龙玺盖在泛黄的宣纸契书上，掌柜忽然嗤笑：“当年张乐行当‘惧痛之觉’换刀枪不入，结果被僧格林沁凌迟时……”
“少废话。”任化邦割破掌心按在契书，“我要僧妖头的行军路线，外加一场三刻钟的沙暴。”
血印渗进纸纹的刹那，柜台下的流沙突然凝成微缩舆图——正是高楼寨周边百里地貌，标注清军粮道的朱砂红点还在移动。
七月初三寅时，高楼寨外的枣树林人影憧憧。赖文光蹲在树杈上，望远镜里闪过诡异画面：清军斥候的马蹄每次落地，都会带起一簇青烟。
“是阴兵借道。”他翻身落地，靴底黏着张黄符——符上画着无瞳人眼，眼角淌血泪，“僧格林沁请了龙虎山的道士！”
任化邦撕碎黄符，符纸灰烬里竟爬出蜈蚣：“幽冥当铺的‘因果虫’？难怪僧妖头能找到咱的暗桩。”
突然响起唢呐声。十八匹纸扎战马从地缝钻出，马背骑兵皆无面，手中长矛挑着血淋淋的人头——全是三日前失踪的捻军探子！
“起阵！”任化邦吹响牛角号。埋伏在沟渠的捻军齐举火把，火光却照不亮纸马周身三尺。冲在最前的纸骑兵突然自燃，火焰里爆出腐尸臭气。
“换黑狗血！”任化邦吼着劈开一匹纸马，马腹掉出半截道袍，袖口绣着“正一”二字。
高楼寨主战场，僧格林沁的帅旗插在沙丘顶端。老亲王眯眼盯着日晷投影，晷针影子竟在逆时针爬动。
“王爷！沙暴要来了！”戈什哈指着西南天际的昏黄。
僧格林沁抽出怀表，表盘玻璃内侧凝着血珠——这是用蒙古萨满秘术炼制的“时辰蛊”，此刻蛊虫正在表芯疯狂打转。
“任化邦借了幽冥之力。”他碾碎怀表，蛊虫尸体渗出黑血，“传令！把‘人皮阵图’铺开！”
亲兵抬上十口棺材，棺盖掀开竟是硝制的人皮，拼接成高楼寨地形图。每处关隘插着青铜钉，钉尾拴红绳通往地底——这是用三百童男女的生魂钉死地脉，专破奇门遁甲。
任化邦的单刀砍进第七个青铜钉时，刀身突然崩裂。地底传出万马嘶鸣，沙暴竟在半空凝成漩涡。
“鲁王小心！”赖文光甩出流星锤砸向沙地，锤头拽出条丈余长的蜈蚣——正是幽冥当铺掌柜的契约虫！
蜈蚣口吐人言：“典当物‘不眠之躯’已生效七日，该收利息了。”
任化邦的瞳孔泛起青灰，身后捻军接连栽倒。他们的眼皮被无形丝线缝死，手指却还在抽搐着握刀。
“利息是十万捻军的‘清醒梦’。”蜈蚣钻进沙地，“梦醒时，他们会把刀捅进自己人的肚子……”
【幽冥档案·卷六·第五十六契】
当票编号： 咸丰辛酉·捻字陆玖
典当物： 十万捻军不眠之躯（实取七万三千人清醒梦）
所求： 僧格林沁行军图、未时三刻沙暴
代价： 同治六年高楼寨瘟疫源头
星应： 北斗第七星摇光染红斑，主兵灾延三年
违约罚则： 人皮阵图锁地脉，红绳断则黄河决
三日后，高楼寨大捷的硝烟里，幸存的捻军传唱着新谣：“鲁王旗，迎风摇，七天七夜不睡觉；睁眼杀清妖，闭眼见阎老……”
任化邦独坐尸堆，耳畔铜铃又响。他掏出契书残页，背面浮出掌柜的朱批：“下回典当物，该是你的马鞭了。”
黄河在百里外咆哮，浪头卷着一张泡烂的当票，甲骨文隐约可辨——“捻军咒”三字。
捻军档案补遗（节选自《涡阳县志·异闻卷》）
“同治二年春，雉河集忽现青翼蜉蝣，遮天蔽日。乡民见马上骑士双目赤红，七日不食不眠，刀劈之则爆浆，浆出而瘟疫起。有耆老言，此乃幽冥当铺‘因果虫’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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