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普遍、也最敏感的骚动,则来自工分分配。城寨内部一切劳动价值都用“工分”衡量,工分直接决定分到的粮食、生活物资和未来的保障。原本寨里实行“大锅饭”工分制:按日计工,男壮劳力12工分/日,妇女10工分/日,孩童5工分/日,老弱3工分/日。人力车工坊的工分标准,尤其是核心环节如车架设计、关键部件制作、伞面精细缝纫等,因其技术含量高、对产品品质影响大,被计得远高于寨内其他工作(如清洁、巡逻、简单搬运等)。
巨大的工分差距,迅速点燃了不满。人力车投产三个月,车缝组的阿珍带着七个姐妹,每人每月能挣350工分(因赶工额外加50分);铁匠铺的阿强师徒四人,月均400工分;连木匠铺的陈阿福,都因赶制车厢拿了380工分。反观洗衣组、卖菜组,月均才200工分。
“凭啥她们车缝组能多挣?”卖鱼的海叔拍着案板,“我天不亮就去码头蹲货,一担鱼扛下来汗湿半截衫,才挣12工分!她们坐着缝机器,凭啥多拿?”
“就是!”洗衣妇阿芳扯着嗓子,“我家阿强(丈夫)在铁匠铺当学徒,每天干十小时,才拿8工分——铁匠阿强自己一个月倒拿400工分!这工分算得公平吗?”
“凭什么他们敲敲打打就能拿那么高工分?我们看门护院、清扫街道就不是为寨子出力了?”负责夜间巡逻的阿炳愤愤不平,“都是一个寨子的兄弟,差别也太大了!我看,就该让工坊多招人,轮班进去干,让大伙儿都有机会挣这份‘高工分’!”
“是啊是啊!技术活是重要,可也不能光紧着那几个人啊!大家都要吃饭的!”一些从事辅助性工作的人纷纷响应,他们觉得工坊的成功是集体的功劳,理应让更多人“雨露均沾”,哪怕只是进去做点简单的、计分稍低的工作也好。这种“平均主义”的诉求,背后是对现实利益差距的焦虑。
“高工分”像一块磁石,吸引着羡慕的目光,也招致了嫉妒的非议。工坊内部的人压力倍增,既要保证产量质量,又要承受寨内其他成员或明或暗的审视;工坊外的人则感到被排除在核心利益之外,心态失衡。
这三种骚动——对生活空间被挤压的愤怒、对“分家单干”的试探、对工分分配不均的抱怨——像三条不安分的暗流,在城寨内部涌动、交汇。它们指向一个核心问题:在巨大的成功和随之而来的压力面前,城寨这种高度集中、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是否还能持续?利益该如何分配?未来该走向何方?
议事堂里挤满了人,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二十五位代表,依照轮值抽签的结果落座,构成了一幅城寨的微缩图景:五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最年长的赵伯七十有二,眼神浑浊却透着岁月沉淀的固执;五位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最小的阿秀才十三,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紧张和好奇;五位壮年女性,洗衣组的阿芳、织网组的秀莲都在,神情坚毅,眉宇间刻着生活的重担;十位壮年男子,如铁匠阿强、木匠陈阿福、人力车夫张叔等,或精悍、或沉稳、或带着几分焦躁。
陈掌柜和刘老师坐在上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工分记录簿和议事日程。陈掌柜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街坊代表,今日首议,关乎我九龙寨城立身之本。第一个议题:九龙寨城,究竟该是一座安身立命的居住地?还是全力运转的生产地?又或,二者兼而有之?如何兼得?请诸位代表,畅所欲言,为城寨未来计!”
话音未落,坐在壮男代表席首位的阿昌(夫妻都是刺绣高手,带领寨子的绣队从洋行买办处接活回寨里做,工分收入较高,家中无人直接参与工坊核心生产)立刻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这还用议?当然是住人的地方!看看现在寨子里成什么样子了?染缸臭气熏天,铁锤震得人脑仁疼,木屑飞得灶台上都是!娃娃睡不好,老人喘不顺!‘飞燕’是挣了大钱,可这大钱是要用大家的命换来的吗?要我说,趁着现在势头好,把整个工坊都搬出去!找个宽敞地方,独立门户,该招人招人,该分钱分钱!我们大家伙儿也能落个清净!”
他话音一落,几位同样家境较好、家中劳力多在寨内从事接外面手工活的壮男代表纷纷点头附和:“阿昌说得对!寨子就这么大,总不能为了一个工坊,把所有人的活路都堵死!”、“独立出去,工坊能发展,我们也能过回人过的日子!”
“放屁!”一声尖利的反驳来自壮女代表席。阿梅嫂抱着襁褓中哭累睡着的孩子,眼圈发黑,声音却异常高亢:“搬出去?独立核算?说得好听!工分大头都归了外面干活的和管事的,我们这些寨子里做杂务、看娃娃的怎么办?工分一下子少一大截,喝西北风去?要我说,不但不能搬,还得扩!把寨子里能用的地方都用上!把能喘气的都拉进来干活!不就是吵点脏点吗?忍忍就过去了!工分挣到手才是实在的!把整个城寨变成一个大工坊有什么不好?家?有工分才有家!没工分,再清净的家也是个空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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